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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 旧时(1)

    初遇陆帝时,齐乐天只有十八岁。那时候他还是业界的宠儿,是最有前途的未来之星。而陆帝只是初出茅庐的新人,跑过几次龙套,那是第一次演有台词的角色。他从业时间很短,但在片场不管熟悉与否,他和谁都能套上近乎,聊两句,与齐乐天在片场的表现截然不同。

    齐乐天在片场的习惯,在第一部作品后一直保留了下来。镜头后他几乎不说话,通常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剧本平摊在眼前,偶尔看一眼,更多时候安静地看着一个地方,表情没有任何起伏。有人同他搭话,他也要好久才有反应。

    大多数人在他反应前就放弃了。只有陆帝,第一次和齐乐天搭话,前后叫了好几次“齐先生”,直到齐乐天回过头,对他说“你好”。

    不知为什么,齐乐天又突然想起和陆帝初遇的情景。对方弯下腰,眼睛笑得弯弯的,低头看着他,手指间夹着不知哪国的硬币,翻来覆去,然后就不见了。虽然他知道那枚硬币在自己身上,但当陆帝的手指穿过他头发、绕进他胸口的口袋,他感觉陆帝碰到的不止一枚硬币而已。彼时齐乐天的影迷都叫他完美的学长,说他给人的感觉十分可靠。开始他不懂,那一刻他大概明白了,对看似可靠的学长动心是怎样的感觉。

    陆帝大齐乐天两岁,在某知名电影学院念表演系,据说当年还是以第一名考进去的。他不算第一眼特别惊艳帅气的类型,但脸看起来忠厚老实,十分可靠,是能让人托付的那种人。他在这部片中饰演主角所在班级的班长,也是学生会的干事。这个角色表面是老师的优等生,背后不知有多少鬼点子。他也是后来让齐乐天的角色“变坏”的诱因之一。

    让面容忠厚老实的人来演内心复杂的角色,不知是不是剧组刻意的安排。

    这部片子齐乐天和陆帝对手戏最多。齐乐天尽可能找出对方所有出演过的片子,但镜头加起来没多少,他也研究不出对方的表演方式。

    第一次与完全不熟悉的演员合作,要说不好奇不忐忑,都是假的。

    齐乐天在片场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起这位和自己有许多对手戏的演员。他发现,不管镜头之后陆帝的表情如何,导演喊“开始”的瞬间,对方总能成为另外一个人,成为导演所要求的那个角色。

    齐乐天不知这是不是陆帝口中学院派的表演方式。

    他一直很佩服在镜头前后能自然切换的演员。他很难做到,所以只能在场外付出更多时间。

    拍摄期间,完成学校功课后,齐乐天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读剧本、揣摩角色上,在片场也是一样。他基本不敢和别人搭话,生怕破坏了难得建立起的属于角色的情绪。

    二人第一场对戏是齐乐天和陆帝饰演的角色在校门口值周。二人并排而站,一起喊“一、二、三”,一起对老师鞠躬行礼,道:“老师,早上好。”齐乐天的角色第一次值周,有些紧张,半天没直起身,陆帝的角色就拍拍他,对他说:“别紧张。”

    那样子就像开拍前陆帝对齐乐天说:“交给我吧。谁叫我是电影学院的高材生。”

    除了身边少了那个人,多年之前的场景,和此刻如此相像。

    齐乐天的戏份很少,他以为很快就能拍完,结果左施施对剧本又有意见,迟迟不肯动。刚好齐乐天的角色是女主角的背景板,左施施不肯拍,他只好干等。

    片场人员混杂,齐乐天没助理,连休息的地方都抢不到。他在片场转了几圈,总算找到了一处向阳的台阶,周围没什么人,离拍摄地点也不远,那边发生的一切也能看得清楚,他就靠着墙边坐了下来。

    天虽很冷,阳光却很好。齐乐天快被冻僵的四肢也稍暖和一些。

    他刚掏出手机,就发现手机在震,上面那串号码不是管月的,也不是家里的——他没法立刻反应过来,可总觉得很熟悉。齐乐天盯着那个号码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那是张嘉明塞在他口袋里的数字。

    来电已经变成未接来电,后面跟着好几条未接来电的提示。

    都是张嘉明打来的。

    齐乐天连忙回复短信:张老师有什么事儿吗?

    刚发出去不过几秒,他就收到了张嘉明的回信:戏拍完了?

    出了点小意外,还没开拍。齐乐天回。发送后等了片刻,他没收到回信,却还一直举着手机,胳膊都开始变得酸胀。

    齐乐天没意识到自己嘴角带笑。不过简单几个字而已,心情仿佛不再糟糕。

    他看了又看。他舍不得按灭屏幕。

    “看到什么有意思的?让你心情这么好。”

    阳光被遮住,齐乐天觉得有点冷,便抬起头。左施施就站在他面前,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仿佛要钻到屏幕里面似的。

    “给我看看!”

    说着,左施施就要伸手夺齐乐天的手机。要说有多不巧,张嘉明刚好此时回了短信,上面写着:对不起,昨天把你折腾得太过,害你生病影响今天拍摄。

    不能让别人看见。别的短信就算了,这条绝对不行。

    怎想对方突然上了劲,嘴上不说,动作一点也没谦让。可是被左施施看到的话,不光是自己,张嘉明的电话号码可能也会让她记下来,从而受到连累。这是齐乐天不论如何都不想发生的。

    “小气鬼。”左施施力气始终不如齐乐天大,抢不过,不得不放弃。

    “我刚才在看一个笑话。番茄爸爸、妈妈和宝宝走在大街上。番茄宝宝走得太慢了,他爸很生气,把番茄宝宝挤扁了,说……”

    “有人给你发了短信,是不是?”

    “番茄爸爸很生气,他说……”

    “是陆帝吗?陆帝给你发的短信!快告诉我是不是!”

    “……我接着讲。番茄爸爸说,嘿,快点!你知道,这个笑话挺好笑的。在英文里面,番茄酱和快点的读音差不多……”

    左施施再次打断了齐乐天的话:“够了!你别以为能再勾引别人的人!”

    齐乐天差点笑出来。对方的猜测和抱怨完全超出他的预期。他没想到大小姐的想象力可以如此丰富。看对方的样子,像是在脑中演了一出充满爱恨情仇的大戏。

    “左小姐,你搞错了。我现在是个几线都排不上的跑龙套的,而陆先生是一线偶像,你说我怎么高攀得起?”

    “哼,有自知之明就好!”

    “这么明显的事情,我当然懂。我配不上陆帝,你说是吧?”

    齐乐天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这让人回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左施施好像刚成年,自己在片场间跑来跑去的时候,她还在念儿歌,这么说好像故意让对方难堪。左施施愣是讲不出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得咬牙切齿。

    齐乐天正打算给左施施道歉,远处传来场记的声音,应该是对左施施说的,该吃中午饭了。

    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浪费过去,除了在片场来回找休息的地方,他什么都没做。

    听到场记的通知,左施施瞪了他一眼,便转头离开。她又变成众人面前精致可人的大小姐,全然没有先前的戾气。

    齐乐天也想过去,可他穿戏服坐了太久,即使外面罩着羽绒服,腿脚也冻僵了,根本站不起来。他只得换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远远看着人群,期许正午的太阳能再暖些,多给他些温暖。

    好在午饭后左施施心情看上去不错,拍摄也都很顺利。站在摄影机前,齐乐天脸上没有一丝病态。这个角色对他来说太简单,所有镜头一条就过,最后被杀扮尸体也做得有模有样。

    戏份杀青后,齐乐天掏出手机看了看。自己回过“没关系,我不要紧”后,张嘉明没有再给他发短信。他依照约定敲下“我拍完了,现在往回走”,刚按下发送键,眼前就变得一片模糊。拍摄时消散的难受的感觉又通通回来,彻底占据了他的感官。

    齐乐天又困又冷,呼出的气凝成白雾,遮挡视线,在眼前散不开。他在记忆中搜寻,却想不起一个可以随时麻烦的人的电话,好拜托对方来接他。他实在走不动,头比脚还沉,身上一层层衣物也抵不过从内向外散出的寒气。

    他希望张嘉明不要着急,可以等着他回去。他会迟一点,可终究还是会回到张嘉明身旁。他想再给张嘉明发条短信。

    太阳下屏幕反光太亮,刺到他眼中。

    他合住眼,就累得睁不开了。

    收到齐乐天短信时,张嘉明正在离住处不远的老王家的饭馆帮工。正值午饭时间,食客陆陆续续多了起来,他没空再打电话,只能匆匆回了短信,继续干活。

    老王是开面店的,曾经在张嘉明饿得没力气时,接济过他几碗面。后来张嘉明只要有空就主动去老王那里帮忙,不要工资,一碗面条就够。刚好老王家到了饭点特别忙,需要人手,也算一举两得。

    张嘉明干活勤快利索,寡言,记事情也快,老王和面店的常客都喜欢他。拍摄《远大前程》的时他一直没来过,这会儿还有人问他前阵子去忙什么了,他通常直接讲“忙工作”。

    等到稍微得闲已是下午,老王给张嘉明下了碗番茄蛋面,红红黄黄看着喜庆。张嘉明接过来,说声谢谢,然后坐在屋角,打开电视,一边看娱乐新闻一边吃。

    节目刚好进行到电影宣传的版块,提到了宋亚天的新片杀青,也提到今年拿了最佳新人奖导演的新片即将开拍。

    这个奖宋亚天也拿过,是开设最佳新人奖那一年拿的。张嘉明觉得这个奖项的得主一年不如一年。去年居然用什么“下一站大师”来宣传奖项得主的新片,结果赔得一位高层辞职。今年的片子,要张嘉明看来也有点悬,不知道到时候万一赔钱,那口黑锅要谁来背。

    他听管月提过,公司最近效益不太好,接连砸了好几部片子,再砸下去,公司的境况可能更危险。这消息宋亚天也知道,难怪他现在压力那么大。

    在张嘉明印象中,田一川和宋亚天分手后一直还算和气。之前田一川不对宋亚天的片子过问太多,任宋亚天去搞,这回估计真的是有了压力,二人之间剑拔弩张,也连累了周围不少人。身为经纪人的管月就不必说了,自己马上也要去片场,跟着宋亚天补拍镜头。

    听说是宋亚天又改了剧本。

    张嘉明想劝对方,为时已晚。他也经历过同样的过程,下场不用多说,现在的自己足以说明。

    吃完饭时间已经不早,张嘉明估计齐乐天已经拍完戏,便对老王说:“我吃完了。今天有点事得先走,明天再过来帮忙。”

    “再来一碗?”老王絮叨着,拿走张嘉明面前的碗。见张嘉明摆了摆手,他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你该多吃点,再瘦下去脸上就只剩俩大眼了。”

    张嘉明点了点头,说自己今天还有事,改天要多吃他几碗。他走出面店,冬日太阳的热度已经消散,疲惫地挂在天边,露出迟暮的血色。天渐渐变暗,一眼望过去灰蒙蒙,就像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灰蒙蒙的日子。

    回到自己的住处,张嘉明发现屋里没人。拍摄明明早结束了,齐乐天还没回来。不知是堵在了路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张嘉明想找个人确认,打了一圈电话都没人接。

    先休息再做决定,他想,毕竟站了一天,腿都软了。

    张嘉明坐在床边发呆,下意识抚摸过前夜齐乐天睡过的位置,仿佛那具炙热的躯体还在向他求欢,依赖他,从他身上榨取快感。

    张嘉明没想过,他与齐乐天的关系轻易就超出了预期。

    在宋亚天的杀青庆功宴上,他见齐乐天一直盯着他看,以为对方有意,刚好他也有需求,就约了齐乐天到他家。他本来打算约炮,以为齐乐天也懂,结果对方居然拎来两大袋子东西,为他洗手调羹,为他做了许久没尝过的美味。

    还在上学跟片场的时候,张嘉明就觉得齐乐天有点意思,和别人不大一样。现在依旧。

    张嘉明承认,自己算是欣赏这样的齐乐天。所以他不希望任由两个人的关系发展下去。停在当下就好,现在就算最完美的。

    彼时张嘉明倍受期待,媒体偏爱他,业界也偏爱他,傍上他意味着踏上通向影帝影后的金光大道。为了爬上他的床,多少人挤得头破血流,而他也只挑自己中意的演员,通常来说,床伴也就变成了下一部片子的合作对象。

    张嘉明拍片时,出了名的对演员好。只要能拍好片子,他愿意为自己的演员们遮风挡雨,披荆斩棘,愿意在媒体面前保护他们万全,不受外界任何影响。

    爱与情,张嘉明当然都有,只不过不是给人,而是完完全全献给了自己的电影,没有留给人一丝空间。

    只是他的表现太温柔,许多当事人都会错了意。

    甚至某位在业界摸爬滚打多年的女星,放弃了自己优雅气质的形象,半夜在张嘉明公寓楼下大喊,为什么你不再爱我。张嘉明一点情面不留,直接回答,我从未爱过你。

    他身边那么多人,从没有谁能好聚好散。他们都说张嘉明这个人是一具温文尔雅的空壳,没有感情,没有心。

    发展到固定床伴,发展到同居,甚至造出更加亲密的假象,最终却都只有形同陌路一个下场。

    他不想和齐乐天走到这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张嘉明发现自己再也看不清床单上的褶皱。他发现天竟然已经全黑了,外面车水马龙,却没有齐乐天的脚步声。

    他刚准备给管月打电话,电话响了。见来电人是管月,他连忙接起来,没想到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小齐在医院,快来”。

    张嘉明忘记穿大衣,忘记带围巾,甚至忘了问是哪个医院,就冲出了门。

    此时刚好是晚间高峰时期,的士特别难叫,还好管月派了车去接,张嘉明才顺利到了医院。她告诉张嘉明,齐乐天发烧晕倒,收工时候才被发现,叫也叫不醒,只能叫救护车。万幸的是被人发现了,否则天寒地冻的,后果不堪设想。

    张嘉明直接吼了出来,吓周围人一跳,就连医生护士都来劝他不要太激动,齐乐天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多半今夜过后就能醒来。院方还建议在病人醒来前最好有家属陪伴,张嘉明晓得管月要回家照顾菲菲,就对医院说“我是他哥”,顺理成章地揽下陪夜的职责。

    如院方所讲,齐乐天状况比他想象中好得多。齐乐天表情温和,小声喊了句“张老师”。张嘉明以为他醒了,连忙凑近,才发现对方只是在讲梦话。他还是有点气,食指和拇指弓成一个圈,在齐乐天脑门附近比划几下,又松开了手。

    “真不让人省心。”

    看齐乐天的模样,不晓得做了什么美梦。

    齐乐天确实做了个美梦。

    他梦到自己在沙漠拍戏,又热又渴,浑身发烫。他找不到水,正打算求助,一只手举着打开的水瓶伸到他眼前。那只手齐乐天当然认识,他凝视过,亲吻过,用吞吐过。他向那只手的主人道谢,然后问对方“张老师你怎么那么好”,对方没有回答,而是递给他一块毛巾,擦净了他额头上的汗。

    那只手的主人坐在监视器身后,椅背上写着:导演,张嘉明。

    齐乐天随着张嘉明一声“开始”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纯白之中,而不是张嘉明的片场。

    晕倒之前的断片,涌回脑海。

    他艰难地转身,看到旁边沙发上坐了个人。齐乐天感到头痛欲裂,嗓子发干。可他居然因此高兴起来,因为他能肯定眼前所见绝非梦境。

    张嘉明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神情专注,没有注意到他醒来。

    齐乐天也无意打扰对方。他想多看一会儿。他隐约有些心悸,怕自己再也看不到这种场景。

    齐乐天看了足够久,久到天边开始发白,第一缕日光撕破寂静的夜。张嘉明终于揉了揉眼睛,合上了厚重的本子,视线投向齐乐天身上。

    “渴了?”张嘉明的嗓音也有点哑。

    齐乐天乖巧地点了点头,撑坐起身,接过水杯,轻轻碰触梦中没能握住的手。他盯着水杯,似是无心地问道:“张老师,你之前要跟我说什么?”

    “把你弄病了,抱歉。”

    齐乐天没想到对方这样说,挠了挠头,犹豫半天只得害羞地答“没关系”。

    “不,你生病是因为我,那是我的责任。”

    齐乐天又想起那个脸红心跳的夜晚。他觉得自己的体温可能又要上升。

    “张老师,真的没关系,你情我愿……”

    “所以说,小齐,我想跟你说,你不要继续住我这里了。住处不用担心,我跟管月讲。”

    齐乐天刚笑出来,张嘉明的话就传入他耳中。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他的表情凝固住,冻得僵硬又不自然。愣了半天,他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为、为什么?”

    张嘉明什么都没答。他面露难色,表情中尽是不知所措。纵然有千万问题,齐乐天也不打算再问一个字了。他不忍看到张嘉明为他烦恼不绝。他只想告诉张嘉明,房子自己可以找,他要谢谢张嘉明肯收留他,给了他无比美妙的一夜。

    他刚想道谢,病房里就来了好多人。有医生,有护士,唯独张嘉明不见了。

    离开齐乐天后,张嘉明打算回住处先休息片刻,再跟管月联系让齐乐天搬出来的事宜。他一夜没睡,浑身无力。天又冷,他出门时候没穿外衣,寒风像刀片一样刮过他的身体,刺得他腿脚使不上劲。

    张嘉明记得宋亚天就住这医院附近,可他不敢确定对方是在家还是在工作室熬了一夜,或者……在田一川那里。好在他从宋亚天那里搬出来时,宋亚天让他留着钥匙,以备不时之需。他就把那把钥匙和自己住处的钥匙拴在了一起,此刻刚好躺在裤子的口袋中。

    平时只要几分钟的路程,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漫长。他好不容易才挪到宋亚天家楼下,却被值班的保安拦住,要求出示证件并且登记。

    张嘉明出门那么急,怎么会随身带着证件。他对保安说“我找1402号的宋亚天”,保安根本不信,满脸狐疑,由上到下打量他一番,说什么都不肯放人进去,就算他报出宋亚天的出生年月和电话都不行。

    无奈之下,张嘉明只得联系宋亚天,希望对方能下楼来接他。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通。宋亚天听起来还没睡醒,语气慵懒。他小声问了句“谁”,就再没动静。

    “亚天,我是嘉明。我在你家楼下,能不能跟保安说一句让我上去。”

    “哦,你是嘉明,在我家楼下……等等,你怎么在我楼下!”

    “昨天晚上我没睡,想借你的沙发休息一下。保安不让我进来。”

    没过多久,宋亚天头发蓬乱,眼睛布满血丝,裹着睡袍匆匆跑了下来。

    看到张嘉明面容枯槁,挂着熊猫眼,宋亚天二话不说把他往电梯里拽,按了14层,然后反复按下关门键。冻了太久,现在突然暖和过来,张嘉明终于感受到了困意。电梯里太安静,宋亚天声音来回起伏,音量也不高,像有节奏的催眠曲,让他渐渐睁不开眼。

    张嘉明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电梯,怎么进了宋亚天家。待他稍微恢复点精神,撑开眼,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宋亚天家的沙发上。

    宋亚天正在给他盖毯子,见他清醒了点,便问他:“发生什么了?一夜没睡。”

    “齐乐天发烧住院,我在医院陪夜。”

    “齐乐天?”

    “嗯。他卖了房子,无处可归,就来投奔我。结果我把他搞到发烧。”

    “不是吧?我记得你对你的小情人们从来都不过分也不越界,怎么把齐乐天搞病了?该不会是你当年就喜欢欺负他,现在还爱欺负他吧?别说,那孩子也是傻,随你欺负随你耍,还老是跟着你玩。我听说他在别人片场根本不说话……啊,嘉明你睡着了?”

    看来张嘉明真的很累,不管宋亚天怎么对着他做鬼脸,他都无动于衷。宋亚天很快就感觉到无聊,回到自己房间。他想再睡会儿,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便随手翻开一本书来看。书上写的是吸血鬼和狼人大战西部牛仔的故事,看到他眼里,每个字都变了形状,组成描写他自己故事的字句。

    那时候宋亚天刚上高中,学校要求全体高一新生住校,封闭式管理,说是从入学起就要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学校宿舍四人一间,宋亚天睡靠门的下铺。按学校规定,他每天早晨六点半起床跑步,七点吃饭,七点半上早自习,接下来是一整天的课,下午五点结束。一天的课程结束后宋亚天还要绕着操场跑几圈,不管有什么压力或是烦心事,统统都被他抛在脑后,消逝在风中。

    当宋亚天以为,自己的高中生活将这样一成不变的时候,班里来了位插班生。

    插班生名叫张嘉明,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时间,最近刚回来。班主任觉得张嘉明可能一时无法适应学校生活,便询问身为班长的宋亚天是不是可以多帮助新同学。宋亚天答应了,可是在第一堂课的课间,那位归国的神秘新同学便不见了踪影。

    开始还有人好奇那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几节课后,既定的日常就平复了清晨掀起的浪花。

    大概只有宋亚天看到,那天晚上张嘉明翻过树林和学校围墙,消失在暮色中,一夜未归。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和这个人再有交集。

    直到一个月后,宋亚天第一次月考失利,他第二次面对面和张嘉明坦诚相见。

    向来成绩优秀的宋亚天,居然在第一次月考中只拿了班级中游的名次。出成绩那天,宋亚天躲在器械室里生闷气。他见这里只有自己一人,打算放声哭出来,结果眼泪刚掉,垫子后面就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亚天以为器械室里面有老鼠,吓得不行,不敢过去看,但声音越来越大,他又好奇,便鼓足胆子凑近,瞟了一眼。

    结果他发现有个人拽过一张垫子垫在身下,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这个人是他的同班同学,今天一整天他都没在课堂上见过对方。

    “张嘉明,你是不是又逃课了!”

    躺在垫子上穿着校服的高个男生翻了个身,面对宋亚天。他看清说话的人,嗤笑着说:“班长。”

    宋亚天以为张嘉明还要说什么,安静地等着。他脑内掠过无数话语,打算和对方就不能违纪这个观点进行争论。没想到张嘉明什么都没说,他看了眼表,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飞一样地跑出器材室,方向和教学楼截然相反。

    “张嘉明,你要去哪儿!快上课了!”

    “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