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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来的哪些人,你知不知道?”她问。

    厮儿道:“屋里是洪先生,并其他羽流。”

    那不就是装神弄鬼,诈取权贵们的江湖术士。

    “你去知会你们阿郎,时候不早了,也该出发了。”这便知道是些什么人,她又气恼,又痛惜,更多还是深深的无力。她紧攥着手指,见厮儿去叩门,踅身朝外走。

    兰楫扶她坐进车中,她神色怏怏,在昏暝中也显而易见。兰楫关切道:“娘子脸色不好,是阿郎不去了吗?”

    苏星回微蹙眉宇,似在思忖。片刻她摇动手指,示意兰楫附耳,“我问你,你们阿郎几时沾上的那东西。”

    兰楫知道她问的什么。然她在车帷之外,还隐有顾忌,“前年吧,在王侍御史的府上,结识的那个道人。”

    是王贺!三个儿女就是死在他的屠刀下。

    再在听到这人,苏星回陡然紧咬牙槽,浑身的血液在翻涌。

    她恨不能扒其皮,挫其骨,又深知自己只是无能之怒,并不能消解心头的大患。她颓然靠向车壁,紧闭着双目,让不知情的兰楫退下。

    不知是什么时候,车马行在路上,人潮的声浪覆来,喧嚷的热闹将她的思绪扯回到现实。

    “阿娘,快下来走走。”她睁开双眼,借着伸入的手步下车,不想是裴彦麟。

    她错愕的片刻,让他收入眼底,进而解释,“对不住,我来迟了。”

    灯海光明如昼,照耀两人。他的身影落在苏星回脸上,让她忍不住频频抬眸,窥视他难得舒眉的神情。

    狭窄的街衢人影攒动,比肩继踵,裴鹤年和裴麒舍下车马,跑去了前面,渐被淹没于喧闹。

    念奴被厚厚的衣袄裹住,巴掌大的脸围在其中。她坐在裴彦麟怀里,指着灯上描绘的图案,稚言稚语地问着,“阿耶,这是什么呀。阿耶,我想要这个……”

    小孩喜欢些动物和花,有问不完的稀奇。苏星回买了个桃花灯给她提着,念奴抱着灯玩,不再吵嚷。

    一路无言,两人安静地并肩而行,观看沿街艺人的表演,细赏一盏盏制作精巧的花灯。他们就像这茫茫人海里,许多寻常夫妻中的一对。

    但苏星回想到,过去的十余年,他形单影只地来看一场傩戏,身旁并无温情密意的眷侣相伴。

    无数的白衫学子缕缕行行,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三五结伴挤到灯前,对深藏的谜语冥思苦想。

    苏星回望着年轻的面孔,不禁想,裴彦麟或许也曾像这些学子,挥毫赋诗,畅想盛世。一身的傲然风骨,满心的壮志豪情,不愁白身无处托寄。

    “阿耶阿娘你们看,大巫师过来了。”

    “别乱跑,仔细叫人踩了去。”

    奔跑的一群小儿撞到了身上,苏星回霍然回神,身旁不见了裴彦麟,前方缓缓而来驱傩仪队也冲散了她和兰楫。

    身旁的少年和小孩纷纷戴起傩面,混入仪队,苏星回湮没在了疾奔推搡的人群中。驱傩的乐声覆盖了噪声,彩幡幢幢遮挡了视线,她踮脚环望,反被人群夹带着挤向前。

    执事者甩着长鞭,迎面只见戴着狰狞傩面的巫师,挥舞大盾和革的方相氏,他们高唱逐疫歌,随着鼓乐声从皇城舞来。

    灯下的红男绿女引颈眺望,面红耳赤地挤在一处。华衣锦饰的达官显贵们,和妻女们从容舒迟地倚立楼阁上。平民和阀阅,都在这暮冬的最后一夜,共观这场盛举。

    “离京多年,已是许久不曾看过大傩礼了。”阁楼上,一声叹息随风散去。

    观此热闹,凭阑长立着的中年男人含笑抚须,竟生颇多感触。

    身后的条几陈列在灯影中,妇人素手烹着香茗。闻言,她凤目微挑,“元定,驱傩年年有,州县也不缺,何故叹息?”

    被她挑破,周策安才觉不妥。佳节吉日,他反而叹息,确实不合时宜。

    他抱歉地一笑,“真娘,你劝我不要回头忆苦,我又犯大忌,该罚酒一杯。”

    褚显真手捧瓷盏,“酒回去再喝不迟,先饮杯热茶吧。”

    她轻步走到周策安的身旁,高笼的云髻上,插戴的珠玉熠熠生辉,“妾不善烹茶,还请将就。”

    周策安谢过,望着楼下流动的人潮,一时兴起,和她讲起任地上的风俗人情。他说和神都大不相同,想是和她住过的爱州也是天差地别。

    褚显真只是静听着,随后问他有什么不同。他却默住,不再言语下去。

    氤氲的热气醺着眼,眼看着茶凉了,他的眼里失了光,是她没见过的黯淡。褚显真的视线终于随他落向潮涌的人山人海。

    这条路,她们打马走过了无数回。但这样隔着楼宇,还是第一次。

    褚显真手抚缨带,忽然道:“元定,我忘了斗篷,去去就来。”

    斗篷只需叫婢女走一趟,何必亲自去。周策安心事重重,都没察觉她话语中明显的疏漏。

    楼里楼外语笑喧阗,今夜王孙贵公在这里大排筵席,又请了教坊司的舞伎歌女表演。

    褚显真和侍婢下了楼却不去寻车,她在楼沿上与人看舞,须臾之后,反而不紧不慢从门内走向街市。

    “娘子不是要去拿斗篷吗?”婢女奇怪。

    褚显真哂笑道:“你不懂,有些事,我不好在场的。”她让婢女留在楼里等候。婢女就见她快步挤进了人群。

    周策安出身官宦,又以探花之身赴樱桃宴。他出身贵重,容貌俊朗不凡,兼具了人品和才华,当年在两都名声大显。便是人到中年,他那些风流轶事,传奇佳话,至今也还是为人津津乐道。

    这样一个身负话题又形貌出众的人物,到哪里都不缺目光追随。何况在这云云俗尘。

    苏星回原以为和他再见面,会有一千次一万个冲动质问他,裴家的灾劫是不是出自他的手笔。但她无法开口。

    他们之间隔的又岂是前世今生,而是隔了人生的千山万水。她愿意为之跋涉的那种奋不顾身早就消磨殆尽。

    “十九娘——”

    见她转身,周策安拨开身边的人群,向她奋行。

    苏星回步步后撤。周围的人在骂他,吵闹不休,她也被挤掉一支簪钗,但脚步再不肯因他停留迟疑。

    人心最经不起考验,她不想分辨他有多少真心实意。当初他断的那样果断,就已经说明一切,只有她是个蠢人,放不下所谓的两情相悦,蹉跎这足足半生。

    “看什么呢?”她心神恍惚,一只手自身后环了上来,用力地扣在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