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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毓秀宫里风云总有时

    次日早起,精神极好,花扫上夜都没醒,我不忍惹她起来,便自顾自坐在铜镜前梳发。只听得院子里似有鸟儿叫,脆生生的极是婉转悠扬,见茜臣正端着铜盆进来,便问她:“是什么鸟儿在叫,这样的好听。”

    她把花扫拍醒又将铜盆搁在架上,笑道:“是黄鹂鸟儿,春夏里宫中便会飞来许多,黄鹂叫声婉转动听,后宫娘娘小主们都很喜欢呢。”宫里的女人不能大声笑闹,便是高兴也是笑不露齿的,行走时更是莲步姗姗,不带出一丝风响,一颦一笑皆要恰到好处不能过分。不可过分欢喜,不可过分悲伤,这般生活便如笼中的金丝雀儿,有什么趣儿。所以宫嫔们必是喜欢娇啼的黄莺欢快的叫唤的。

    花扫揉了揉眼睛,道:“小姐今儿起得这样的早,怎么不叫醒奴婢。”我拂着额角微笑道:“茜臣睡得浅,早早就醒了,你去把笔墨拿来就是。”茜臣将我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个寻常发髻,只贴了花钿,复插了两朵海棠小花儿,衣服是八成新的绣海棠浮光锦,淡淡的水红,像是把人也融在这淡淡颜色中,凭添了些温柔的意味,嘴角不觉衔了一丝微笑,茜臣果真懂得我的心意的,宫嫔再美貌再华丽再娇媚也是在皇上跟前,如今我位分不高却又是有封号的,难免别人心中揣测多看两眼,今日拜见皇后,庄重得体便是,并不需争奇斗艳的装扮惹人侧目,倒是这样的家常又不失大方更好些。

    随手画了远山黛,侧了侧头,比划着,还算满意,便搁下了画笔,茜臣放好画笔道:“小主不画了?”

    我道:“这样便好了妆容过于精致便落了刻意。”

    茜臣将我的肩扶正,正对着铜镜,微笑道:“小主,您虽简单化就妆容,但就奴婢看来,远远不够。”说罢对着铜镜里的我意味深长的微笑,的确,镜中的人虽普通打扮却难掩秀色,眼里也掩不住凌人的孤清,好个眼尖的茜臣!“既是如此,你便帮我画罢。”我会心的笑道。

    茜臣着意在眼角眉梢勾勒,等我睁眼时,只见镜中的人儿眼风不再清凌,只是如碧玉小家女一般温柔恬淡的,恰如一碧清泉,清澈见底,潺潺的流动的只有温柔。我将额前打散了些碎发闲闲道:“你不但会画眉,还会画心呢”茜臣迅速抬眼望了望我,又低下头,恭谨道:“奴婢不会画心,是小主有心了。”我伸手将她扶起,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画心也罢,有心也好,我高兴的是你的心在我身上,是不是?”茜臣复扶着我的手,眼带坚定道:“奴婢与小主有缘,愿一心一意扶持小主。”我微笑颔首。

    这时花扫与花隐一同进来,花隐今日一身绿衣,便像佛莲池的一片绿荷。她忙紧忙出将早膳摆上,花扫替我磨墨,我略一思索,提笔写道:

    “浣花惜春去,

    未期流水迟迟,

    春又何辜。

    碧云天,

    画堂深处闲池阁,

    望断天涯,

    鸿雁无书。

    王侯深闺梦亦长,

    月影纱下高卧起,

    不欲钗环玉质器,

    笑问执扇绿衣鬟,

    今夕何夕,

    刚成梨花酿,

    能饮一杯无?”

    写的是簪花小楷,花扫在府里是服侍过我念书的,认得字,便一句句念了出来,念完便直笑道:“花隐,你看小姐写的执扇绿衣鬟可不是你?”花隐恨道:“我说小姐怎么一大早巴巴儿要花扫磨墨,原来是找我讨酒喝。。”我看了好笑,越发捉弄她:“绿衣好姐姐,我的梨花酿呢?”花隐只作揖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快将早膳进了罢,让茜臣和花扫随你去毓秀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去年埋在树下的一瓮雪水我带进宫了,梨花是现成的,你回来只管喝便是了。”被花隐催的没法子,便坐在桌边吃早膳,就着几个开胃的小菜将熬得浓浓的米粥喝了一碗,又盛了碗豆浆,喝了半盏实在喝不下,便让撤了早膳,由花扫和茜臣扶我去毓秀宫给皇后请安。

    今日起得早,春日里略有些寒气,便连佛莲池上都浓浓的一团雾,似是散不开一般。佛莲池很大,有宫道经过的地方,亦有些更僻静的所在,在浓荫密密的竹林边便有一座小小得琉璃花房,说是花房,自然比御花园小上许多,茜臣扶我过去,只见迎春花、金钟花、连翘、梅花、结香、杏花、白玉兰、紫玉兰、贴梗海棠、西府海棠、紫荆、三色堇、金盏菊、虞美人、雏菊、石竹、诸葛菜、风信子、郁金香、蟹爪兰、瑞香等开满了,粉紫,淡蓝,浅黄,金色,墨绿,水红,真个是花团锦簇,目不暇接,我伸手,缓缓将花香轻扫入鼻,虽然琉璃花房花儿众多,但都是些清新沁鼻的淡香,并不如何浓郁刺鼻,很是好闻。

    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奶声奶气叫道:“母妃快来。”我一转首便见到一个红衣小人儿站在花房门口,正俏生生的看着我,她一身红衣红裙,颈上圈着猫眼石红玛瑙缠丝项圈,粉面圆脸,很是可爱,她看着我略有些犹豫道:“这位姐姐好似在哪里见过呢。”我见她这身打扮,知道这便是宫中唯一的帝姬,羲和帝姬,我欠了欠身子,宛然笑道:“怎会,我与羲和帝姬不过初见。”她听我认出她来,高兴道:“是啊,你即实得我,我却从未见过你呢~"说罢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便伸手来摸我衣裳上的海棠花,小小的手掌轻轻的摩挲着道:“这朵海棠花儿真好看。。”

    一个温柔的声音道:“羲和跑的真快,母妃都追不上你了”只见一个身着粉蓝撒金大摆孔雀裙的女子依在门边,她身材修长,云鬓高耸,发上双翅金凤,额间坠一颗淡粉宝石,颜色虽淡若无色,但我知那是极为珍贵的粉钻,她二十六七的年纪,仍旧肤光胜雪,一脸慈母的温和从容,她温然的笑着,羲和帝姬便如乳燕投林般转身扑到了她的怀里,只撒痴笑道:“母妃行得好慢,羲和正在这里瞧玉兰花儿呢”她将羲和放开,拿出帕子轻轻给羲和帝姬抹了抹脸,嗔道:“跑出一脸的汗来,跟个小花猫儿似得,还这样得意。”说罢抬头,这才看到我,我忙行礼如仪,道:“惠妃娘娘万福金安”她收起帕子牵着小帝姬颔首笑道:“瞧着眼生的紧,是昨日新进的宫嫔罢?”我恭谨答道:“是,嫔妾是昭华宫宸贵人。”她亦微笑点头,将羲和帝姬往前让了让道:“去给宸母妃请安吧。”羲和便如小大人一般福了一福道:“梦笙给宸母妃请安"礼仪周全,我微笑道:“惠妃娘娘好福气,帝姬生的这样聪颖可爱呢。”见我夸赞帝姬,她光洁的脸上绽出一抹笑容,道:“梦笙是个乖孩子。”她疑惑道:“今晨不是你要去皇后殿中请安吗?为何在这里?”我心中一凛,忙收紧心神,答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臣妾拜服的紧,一大早便起了,因见天色尚早,也一时贪看春色。。。。”她宽和的一笑道:“毓秀宫今日春色更甚呢,羲和也好几日没曾给皇后娘娘请安了,一同去罢。”

    一路上惠妃专拣着羲和帝姬的趣事儿和我说,言笑晏晏好不和睦。羲和又是在最可爱的年纪,一路忙着忙着扑蝴蝶儿,又不时吩咐太监们给她摘花,把太监宫女们逗得人仰马翻,围着她直打转,摘了好看的花儿便闹着要簪在惠妃发上,真个儿弄得惠妃啼笑皆非,茜臣与花扫也掩帕暗笑。一路走来笑笑闹闹倒也热闹。

    待进得毓秀宫,远远看去,只见皇后殿前满满站了二十许人,熙熙攘攘,站在花丛旁说这话儿,只见她们风姿端然,打扮的或明艳照人或温婉可人,或娇俏或冷艳,然则娇俏也好温柔也罢,他们脸上都洋溢着骄傲与自矜,她们都是官家出身,门楣不低,如今都是天子近人,愈发是无上荣光了。只见人中一白衣翩然的女子斜眼冷冷瞧着我们,既见着惠妃娘娘也不行礼,只懒懒的瞧着,颇有些分庭抗礼的意味,身边几位宫装丽人正围在一旁夸赞她身上衣服的料子好,近了方看清她的容颜,只见她肤光雪白可鉴,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斜吊上眉梢,便是不说话,转首顾盼间亦是风情万种,,茜臣在身后小声提醒道:“这是纯贵嫔。”纯贵嫔见我们走近,懒懒的向惠妃娘娘行了半礼,她是正三品贵嫔,与惠妃差着两品,这样礼数不周也便罢了,她也不请安,只闲闲道:“惠姐姐来了。”

    惠妃也不和她计较,只颔首不语。我行礼如仪道:“贵嫔娘娘万福金安。”该做的礼数就该做足了,便是再刁钻的人也寻不了错去,哪知她只扬了扬眉毛,笑道:“这是惠姐姐新收得宫人么,倒是伶俐的紧。”我不意她这么说,顿时羞愤的满脸通红,但我必须冷静自持,深吸一口气,待花扫将我扶起时我早换了一脸和婉的微笑,恰到好处,不卑不亢道:“嫔妾早听说贵嫔娘娘入宫年久深得圣上宠爱,宫中繁花似锦,贵嫔娘娘看错了也是有的。嫔妾乃昭华宫宸贵人”说罢拿娟子掩了口鼻,我说她入宫年早不过是暗讽她年华渐老不比新人,然则她虽二十许人,并算不得老,但比起新进的宫嫔,却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果然她一听冷眉一挑,望着我冷笑道:“罢了,不论是宫人还是贵人都一样的巧舌如簧,本宫见识了。”我谦和的微笑道:“娘娘谬赞,嫔妾愧不敢当。”她神色间有些愤然,又实在拿不出我的错处,只愤愤的转身,并不与我说话。

    我也并不与她说话只顾着看阶前的金盏菊,惠妃娘娘一来早有些相熟的宫嫔与她说话,一时也无聊,只见人群中如姐姐正微笑向我点头,她今日穿的一身月牙白的衫子,也只带着一串绿松石,鬓上两只海棠流苏步摇在晨风里摇曳着,沙沙作响,看着极是清爽我忙走过去笑道:“姐姐来的好早,我还巴巴儿的赶来以为自己到的最早呢。”说罢嗔笑着看她,她宠溺的刮了刮我的鼻子,旋即肃容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来的早些也是应该的,这是妾妃之德。”我拿了绢子捂了嘴笑只笑她道:“姐姐读《女则》《女训》都快读成女夫子了”接着她皱眉低声道:“纯贵嫔是不是难为你了,我看她脸色似乎不是那么好看,有些气冲冲的。”我亦颦眉道:“左不过是说了些难听的话,好在也没什么。”花扫在身后愤愤道:“小姐也忒好心性了,她不过是仗着自己位分高便骂你是奴才”如姐姐笑道:“你也不是个没用的,我刚见她气呼呼的走过去,可见是口齿上不如你了”我握着姐姐的手,她略有些踌躇道:“今日你言语上得罪了她。来日她必会找机会害你,总是不好。”“不论我是否得罪于她,看情形她都不会让我好过,我也不必过于顺从她,让她觉得我一唯的好欺负”我回头看茜臣,茜臣亦颔首道:“宫里最是拜高踩低,若是让人觉得好欺负,其他人也会群起而效之,往后日子更不好过。”顿了顿,又道:“若是有了圣上宠爱,又不一样了。”我与如姐姐相顾无言,得到圣上宠爱,是一时,到那时又要忙着固宠又要防着有心人,实在是不易。

    说笑间人渐渐多了,就连李贵人和玲珑也来了,她们见我在此,便走过来叙话,相互见了礼,我牵着如姐姐的手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畅春宫洗竹堂傅贵人,这两位分别是昭华宫李贵人和叶常在。”玲珑攀着我的手笑道:“傅姐姐和宸姐姐是姐妹么,珑儿瞧着有几分像呢。”说罢笑嘻嘻拿眼睛在我与如姐姐间转来转去,如姐姐正要回答,我在袖下按了按她的手,宠溺的微笑看着玲珑道:“后宫里何尝不懂是姐妹呢,你也是我的妹妹呀”玲珑听了十分高兴,叽叽咯咯说个不停,一向自恃自矜的李绮云却主动问如姐姐道:"听傅贵人倒像是蜀中口音呢。’”姐姐捋了捋额发道:“正是呢,我是蜀中人,难道妹妹也是?”李绮云难得一见的粲然一笑道:“这倒不是,只是家父曾在蜀中做官,我亦是在蜀中长大,乍然听傅姐姐讲话,很是亲切呢。”一转口,傅贵人成了傅姐姐,我不禁失笑,这李绮云虽则个性骄傲了些,却不失为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