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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横尸

    然而她始终将右颊隐没了,面上也只是疏离默然,并不想多显露什么。

    段征不会哄人,尤其是对着女子,三言两语的,全然没有同底下人说话痛快。

    话虽说得不爽利,脑子却转的快。

    挑起根脆瓜放到粥碗里,他状似不经意提了句:“昨儿我回了趟城,听说新皇不重文人,今科二、三甲好些人都奔了楚国,里头名次最前一个听人说是个姓俞的落魄子弟。”

    赵同甫是正二品的礼部尚书,长女又是这样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打听他家这点事,对段征来说绝非难事。

    果然从他嘴里再落实了这消息,竹塌上的女子明显受了触动。

    “我会吃的,烦劳你了,碗筷一会儿我会洗的。”

    多日未曾言语,赵冉冉一开口时,嗓子里气弱的不像样。想着去南边同表兄团聚,她端起碗,头一句就是赶客的话。

    然而身旁的少年不接茬,看着她喝了小半碗米粥,神色明显游离着,并不碰脆瓜半下。他心里头忽然说不出的没滋味,遂有些恶意地倾身过去。

    “这几日里,可还有难受的吗?阿姐可千万别自个儿挨着。”

    昏黄的光亮映在她完好的左颊上,赵冉冉受惊似得朝后一躲。

    半面如玉,是难掩的不适回避,若非粥碗空了小半,只怕都要洒在塌上了。

    多看了两眼她眉角的红痣,思绪不受控制般的又回到了那两回的温存,段征微敛长眉,对那时她汗湿无助的面容有些怀念。

    真是碍事,下意识得舐了舐齿尖,破天荒的,他竟有些想知道女子的滋味是如何了。

    “行了,晓得你厌我,吃完了扔去厨房就行。”

    说罢,他一下退开身子,也不再玩笑纠缠了,下塌后又从怀里摸了根布条出来,扔下后便径直出了门。

    待人走后,赵冉冉伸手抖开那布块,巴掌大小,浅灰的绸面连着两根墨色的系带。

    面料是这村子里寻不出的,透气细软,系带的颜色又同发色一致,绑在脑后也丝毫不会突兀。

    成衣店并不卖这般式样的,难不成是他自个儿缝制的?

    看着碟子里青皮白瓤脆生生的小菜,赵冉冉忍不住夹了筷,入口后竟不比味香斋的差,甚至还要更脆嫩些。

    她又夹了筷,眉尖略蹙着,忽然觉着外头那个人,实在也是贼匪里的奇人了。

    说起来,他甚至比她还小两岁,虽说不算什么好人,却也救过自己两回,这段日子饮食用度也都是这人在照料的。

    而她呢,一无所用,甚至上回他说起自个儿惨淡身世,她也并没感同身受地真去关切。

    脆瓜酸甜生津,赵冉冉肚里醒起饥荒,一面吃时,一面心里的愧疚又深重了些。

    笃定了表兄的消息,肚里又有了热粥,她一颗心安稳下来,这一夜难得好眠无梦。

    第二日天还未亮透,她正睡得迷糊间,只听远处遥遥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

    揉了揉眼睛醒透后,支开窗,便听清了哭声的来源。

    这样群山环绕的村落,便是村东大喊一声,村尾都能模糊听见。此刻哭声不断,听方向竟像是薛嬷嬷家的。

    速速穿戴了,她疾步掀了二门到外院时,愈发听的清楚了两分。

    因着两家有些距离,哭声并不多响,只是细听时音调不对,哀痛之极的似是混着刻骨的仇恨,不难想象,若是离的近些,怕是震天般的哀恸。

    正犹疑着要去察看时,东厢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少年披着睡衫揉着眼问:“出什么事了吗,外头吵成这样?”

    因是南下之事俱要仰仗薛嬷嬷,赵冉冉担心的厉害,只是敷衍了句就急急开门出去了。

    两家一南一北,跑着去也就是盏茶的功夫。

    路上一个村民也无,离着薛嬷嬷家越近,那哭声也就渐响,听得人愈发瘆得慌。

    转过最后一条土路,还未到近前,就见她家大门外空地上,里三圈外三圈的围满了人。

    “泰然呀,你可是咱家独苗啊!姓薛的,叫你家女儿还我儿的命来!”

    “叫那狠毒的小娼妇出来偿命!”

    “我的儿呀,早知今日,为娘就不该要你等什么村长家的姻亲,也不该迫你科考。若不是等他家,你二十六的年纪,早该为我张家开枝散叶了啊!”

    四五个不同的女人哭叫着,赵冉冉一路挤开人群,近乎凄厉的哭诉叫她听得心悸发颤。

    等终于挤开人群到了阶前,竟是直接就对上了藤架上仰躺着的…尸骸。

    那人手脚残缺遍身是血,最恐怖的是那张残破不全的脸,五官都已不见了,缺口处齿痕凹陷的印子明显,似是被什么猛兽将整张脸一口咬去了。

    她哪里见过这个,脑子里嗡得一声,后背一下子起了层冷汗,差点就要失声叫出来,也不知是哪个村民推挤,赵冉冉身子一软,一下就被推倒在藤架前寸余之处。

    眼前是尸身污血结痂的耳洞,那一身儒袍熟悉的很,她惊呼着才要爬起来退后,又被一双粗厚有力的手扯住。

    “大小姐!桃源村本就是你的,那小娼妇咒死了我儿,你得管,你得让她偿命,让那娼妇沉塘!”

    老妇人手上全是抬尸留下的血污,此刻尽数抹在了赵冉冉胳膊上,老来得子的农妇已过六十,皱痕皲裂的一张黄脸上,是不忍卒读的刻骨悲恸。

    ……

    赵冉冉也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走回来的,当她站在院子里,看着少年漫不经心地过来,笑着问她:“阿姐怎去了那么久,午饭想吃些什么?”

    方才积压的恐惧恶心一股脑得涌了上来,她两步推开人,撑着老树‘哇’得一声,泪水与秽物齐下。

    在身后人审视探究的目光离,就这么一直吐到黄绿色的苦水,才勉强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