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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李沁喜只字不提昨日险些命丧刀下一事,陈冬柏心领神会,不再多言,只向她报告:“请公主恕臣近日的疏怠,臣这几日往返了镇北都护府一趟,听说了两个好消息,一是西北战况已有起色,安国公甫至边境,初战告捷;二是君临那边的消息,六皇子顺利出宫开府,现今已是越王殿下了。此外,七皇子也已开府,受封宁王。本来昨日一回到城里就该来向公主禀报,但昨日臣来时,还不允许面见公主,臣只得今日再来。”

    他话音未落,李沁喜已喜出望外,激动得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好,好!”她伸手摆起一个杯盏,斟满热茶,推向陈冬柏,“快坐,把它喝了暖暖身子。”她眼瞳闪动,长舒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道:“陈将军,谢谢你。”

    陈冬柏往后退了一步,抱拳道:“都是臣分内之事,公主不必挂怀。公主礼遇,臣自知有愧,弗敢领受。”

    李沁喜环顾四下道:“你也看见了,如今这殿里没几个人,凡事都要自己动手。将军不必拘谨,不过是杯茶而已,你受得起,若实在不愿意与我同坐,站着也行。”

    陈冬柏偷偷看了李沁喜一眼,她神情喜悦,说话声也豁达,不禁于心底暗暗一笑,叹其烂漫。饶是如此,他仍官腔官调:“公主受苦了。”

    这话虽是客套,却说到了坎上,李沁喜被戳中,淡淡苦笑一声问他:“外面可有什么议论么?”

    陈冬柏斟酌片刻,答道:“有。都说是公主善妒,对宠姬下了狠手,被奚赫王囚禁于殿中。”

    “我说我没做过,你信不信?”李沁喜盯着他的眼睛问。

    从前也有人这样问过陈冬柏一模一样的话,陈冬柏罕见地极轻微地弯了弯嘴角,道:“公主不必担忧,臣所说的只是旁人无根据的猜测和议论,臣会留心搜寻证据,力证公主的清白。”

    半年前,在出塞路上,李沁喜听过小卒们偷偷议论陈冬柏,说他敌送外号“铁面阎罗”,在军中又被人称“英年铁树”,四个多月的路途里她从没见他脸上有过表情,如今观其一笑(那应该能算是笑罢),心下亦觉几分感动:陈冬柏为了宽慰她,竟然愿意自我为难勉力一笑。看来薛遣棠诚不欺她,陈冬柏其面虽冷,于细微处却是个亲切良善之人。

    由此联想,她很自然地便想起薛遣棠来。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已回到君临?他也曾面对窘境,也曾忍辱负重,都是靠自己的坚持隐忍才一步步走出来,就算回到君临后还会有数不清的困难,凭他的努力,也一定能重振靖平侯府。想想,去岁他遭人暗算的时候,也是在这样冬天的日子里,他在暗室中被禁闭,我于宫室中被禁足,一样的境遇,他能挺过去,我也一定可以。

    李沁喜望向窗外,今天是个融雪天,融雪天虽然比下雪天更冷,离春天却也更近。

    席娅从喀拉哈尔城里回到王后殿中时,着实被殿中的空荡景象吓了一跳。乌云紫正好带人前来例行探视,见到席娅,便将她拉至无人的角落,询问蕾里的事处理得如何,席娅不敢隐瞒,将自己所办之事和所用银两的细目一一说清楚了,乌云紫点点头:“嗯,做得不错。对了,现在王书房在挖空王后殿里的人,这是你向她表忠心的大好机会,该怎么做,不用我多教罢?”

    席娅点点头,乌云紫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其实,她也是个不错的主子,竟然出钱给女奴办丧事,还给得那么多——你不会起什么歪心思罢?”

    “我万万不敢,请姐姐明察!”

    乌云紫冷冷道:“哼,蕾里就是心眼太多,背地里不知道做了什么,才被人逮到机会往死里整,你千万要记住教训,不要学她。”

    “姐姐说的是,我记住了。”席娅木讷地望着乌云紫一行走远的背影,心中怆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口中忽然低低反问:“都是奴,谁又比谁高贵呢?”

    “回来啦。”席娅进入内殿复命,王后正坐在书案边看书,见她回来,殿下便从书本里抬起头,同她问候一句。王后殿中人手稀缺,这几天自己不在,内殿都是葵姑在打理,别处且不提,殿下所在的这间内殿,被葵姑打扫得光鲜亮丽,一尘不染,与往常无异。

    席娅发现王后竟然自己斟茶倒水,赶忙上前代劳,殿下却摆手随意道:“你既然回来了,就赶快去忙罢,这几天葵姑太辛苦,你回来,她也可以歇歇。现在人手不够,这点小事我自己能做。”

    夜里收拾书案时,席娅发现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底下挂着把小小的银锁,她此前从未见过它,料想它也不是王后的东西,因为同殿下妆台里的首饰相比,它的工艺实在显得粗糙,价值也低,便拿去问葵姑。葵姑把银锁放在掌心,轻轻摩挲了几下,走到书案旁,摸了半天找出一个红色福字布袋,将银锁装进去,又找来一个精巧的木盒子,将布袋安置其中。

    席娅观其行动,便问:“我看葵姑这么小心,这难道真是殿下的东西?”

    葵姑摇摇头,“这是一位故人的遗物。”葵姑似在回忆什么,边想边说:“银锁的主人曾是公主身边的一等宫女,在和亲路上,我们遇到了流寇的袭击,当时情况十分危急,那名宫女为了保护公主,挡下了一把飞过来的弯刀,当场就没了气息。公主视她为救命恩人,就用自己的玉佩做交换,解下了她身上的银锁,带在身边留作纪念。这把锁是她离开故乡时,打来纪念故土的她的年纪还没有你大,刚满十四岁不久。”

    听完这席话,席娅不禁大为震撼。将前后一串联,她心里对王后的疑问瞬间解开了。

    葵姑看她意外的样子,道:“你是不是明白了,为何殿下会厚葬蕾里?又为何,她不害怕蕾里的惨状?”

    席娅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葵姑望着烛火缓缓道:“兰蕴中刀的时候,就倒在殿下眼前,那夜过后我们清点人员,死了二百多人,一大片全停在她身边,惨状可怖,血气冲天。”

    当葵姑上前劝她离去,不要再看这些时,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们都是因我而死的,我不能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