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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初相见

    夜深了,只有一钩细细的月亮还挂在天空。宁远城里静悄悄的,远远地能听见狗叫声。

    林公馆里却翻了天。

    “这个老不死的呦,这么晚不回家,又上哪里找狐狸精了呦。”一个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睡袍的胖女人坐在地上嚎叫,旁边围着一圈丫头仆人,各个想笑又不敢笑的。她擤了一下鼻涕,继续哀嚎,“我怎么这么命苦呦,真是造孽哟,我可指望哪一个呦!”旁边的吴妈只得递给她手绢,劝道:“太太,您可别这么说,少爷留学马上就回来了,老爷靠不住,少爷总还是可以的。”胖女人怔了怔,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地上跳起来。“哎呦,吴妈,你不说我都忘了嘛,铭儿可不是要回来了,等铭儿回来咱们再找那狐狸算账。”众人赶紧称是。

    第二天,宁远城的头条就是《林老爷夜不归宿林太太誓要捉拿狐狸》。不过,这狐狸可不好找。你想,这么大的宁远城。光青楼就有不下十几家,每家的姑娘数量不等,谁知道昨夜林老爷留宿哪家了?

    要说起这宁远城的青楼啊,谁也没有张大金牙知道的多,哪条街哪条巷哪家妓院哪个姑娘,没有他说不上来的。这不,他又开始侃大山了。王记茶馆里,张大金牙沏了一壶六安瓜片,砸吧砸吧嘴,晃着二郎腿说道:“你们知道咱们宁远城哪家的姑娘最好吗?”“咳,还以为什么新鲜呢,全宁远人都知道,绮翠楼的姑娘最好,这还用你说?”旁边一个光脑袋的冷哼了几句,旁边的人都跟着摇脑袋。张大金牙不慌不忙地喝着茶,继续道:“那你们知道绮翠楼里哪个姑娘最好呢?”这下,大家都像炸开了锅,你说兰嫣,他说红药,各个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这下,轮到张大金牙看热闹了,他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要我说,绮翠楼最好的姑娘当属青茉。”瞬间,大家鸦雀无声了。因为谁也不知道青茉是谁,都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张大金牙。张大金牙依然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没吱声。

    绮翠楼里,月琴吱吱呀呀地响着。两个洗衣服的丫头窃窃私语:“凤箫啊,你说新来的那个女人怎样啊?”问话的是一个细眉长眼,容长脸的丫头。“这我可不知道,我家姑娘说了不让随便打听别人的事。”回话的是个黑瘦黑瘦的丫头,她头也没抬,继续洗着衣服说道。“你们家姑娘,你们家姑娘,她成你的祖宗了,你就那么听她的话。你们住的地方离得近,你就跟我说说吧,我玉翠发誓,保证不外传。”玉翠央求道,凤箫拗不过,只得用袖口擦擦脸,道:“罢了,听说是北边逃难过来的,叫什么青茉的。具体我也没见过真人。”

    这是青茉初到绮翠楼的情景,转眼已经两年了。

    两年后,她果然应了张大金牙的话,成了绮翠楼最红的头牌。绮翠楼是宁远城最大的青楼,宁远城流传着这样一句童谣:“东街的金桥,西街的银窑,绮翠楼的姑娘天上瞧。”里面的姑娘大多卖艺不卖身,各个是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而青茉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这里面不得不说有刻意的意味,要不是为了让那人知道,她也不会这么快艳名远播。

    青茉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陌生得很,虽然容颜未发生改变,但是这个人却变了,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变了。也许两年前她不该踏进这绮翠楼。想到这里,她又笑了,哪有什么该不该的,在这乱世,能保命就不错了。她可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她要是贞洁烈女,也就不会成为这绮翠楼的头牌了。更重要的是,她要让那个人伤心,痛苦,一想到他知道自己沦落青楼的场景,她心里就充满了报复的快感。是他不要自己的,那么就让他看看,天下有的是男人想要自己。

    青茉的思绪被外面的吵闹声打断了,“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小娼妇,勾引别人的男人,你们把祖宗的德都败光了。”一个女人尖利的嗓音响起,“我们不要脸,对,我们就是不要脸。你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了,却来这里闹,我要是你哟,就直接跳到这宁江里了。”兰嫣阴阳怪气地说着,惹得下面一众看客哈哈大笑。女人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却说不出半个字来。这样的事,青茉早已司空见惯。每天都会有女人来哭来闹,最是寻常不过。她们要活,就不能想那么多。大家都要活,只不过各人的法子不同罢了。

    “请问哪位是青茉姑娘?我们家太太有情。”男人洪亮的声音使整个绮翠楼安静下来。大家纷纷诧异地回头,却是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还跟着几个同样打扮的随从。说话虽客气,语气中却透着不容商量的味道。知道拗不过,青茉只得打扮了,随男人上车。这样的情况以前有过,不过是富人家的老爷太太请去唱堂会或是写字画画罢了。像今日这样郑重其事的倒是没遇见过。青茉坐在车上,向开车的司机问道:“敢问贵夫人是?”却是鸦雀无声,无一人应答。青茉只得讪讪地假装看风景。

    车子在悦嘉酒楼拐个弯,左拐右拐就进了一个宽巷子。天色渐渐转黑,巷子里也没什么人。“吱呀!”一声,车子停在一处老宅子的外面。青茉打量了下,不像是豪门大户人家的宅子,倒像是有钱人养的外宅。进了门,远远就看见正厅灯火通明。进到屋里,众人都是鸦雀无声,在软榻上歪着一个女子,三十上下的年纪,脸极白,眉眼却不甚分明。青茉不知如何称呼,只福了福身,道:“夫人万安。”女人冷哼了一声,手下几个壮汉上来抓住青茉就往外拖。青茉见势不妙,想往外跑,却被抓住胳膊,死死不能动弹。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随机打在青茉的脸上,青茉只觉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得响。“小贱人,进了这个门还想跑,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不是吃素的。”女人说话时整张脸越发显得狰狞。听到这话,青茉心里勉强镇定了几分,注视着女人正色道:“青茉与夫人素无往来,如果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夫人,还望夫人海涵。”“哪里得罪我,哪里得罪我,你居然问我?”女人扯着尖细的嗓子喊起来,“如果不是你勾引仲宣,他能不要我吗?都是你,都是你”女人越发歇斯底里,往青茉身上扑来。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女人愣了下,旋即回过神来:“是仲宣,一定是仲宣来看我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开门啊。”下人赶紧开门去了,青茉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进来一个男子,身姿挺拔,轮廓分明,眉目间英气勃发。青茉心想:这既是仲宣了,果然一表人才,怪不得引得这女人如此痴狂。哪知女人看到来人,脸色瞬间变了:“怎么是你?仲宣呢,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你告诉他,我把他那个狐狸精找到了,你让他来见我,不然我就撕烂她的脸。”说着又往青茉身上扑。男人又好气又好笑,赶忙拦住道:“嫂子,我看你是误会了。仲宣是有事忙来不了,哪有什么狐狸精?这不,他还专门让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红豆酥。”女人半信半疑,拿起桌上的红豆酥,自言自语道:“仲宣忙,仲宣忙。”

    男人对下人使个眼色,走到角落里悄悄叮嘱:“你们老爷的意思,以后生死由命,她的事以后不必来报,你们自己看着处理吧。”说完走到青茉跟前,挑眉道:“走吧,还想在这吃晚饭。”青茉气结,只得跟着他出来。

    男人在前面走了一会,停下来对青茉说:“天色不早了,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就不送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青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在原地发了会怔,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奇怪,要换了别人,至少也该把她送回去吧,这大晚上的,她一个人多不安全。罢了,自己不也没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吗?青茉摇摇头,拦下一辆黄包车回去。

    青茉出去半天漫无音信,整个绮翠楼都乱套了,派出去找的小厮丫头一拨又一拨,都没有结果,连往哪个方向去了都不知道。就在这时,青茉自己回来了,除了半边脸有点红肿外,别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大家都诧异不已,忙问她怎么回事,青茉只得细细说了。“岂有此理,我们绮翠楼的姑娘是好惹的,明天我就找林局长去,给你讨个说法。”香姨气得柳眉倒竖,“对,不能白白被人欺负。”大家都愤愤不平。青茉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得劝道:“罢了,我也没损失什么,去求林局长又是人情。让大家为我担心,真是不好意思。”又坐着絮絮说了会儿话,方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