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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茶馆(上)

    吴大佛离宫之后则难得清闲,于是步行逛街。

    内城里多是衣着光鲜的王孙贵胄,出入酒肆商铺,出手阔绰,外城则是平民百姓居多,饥民乞儿也随处可见。那些乞丐见来了个走路的大人物,纷纷上前乞讨。王全,就是张之洞派给吴大佛的随从带队,赶紧上前驱赶,对吴大佛说:“先生,这里还很混乱,还是上轿子吧。”

    吴大佛见场面不堪,于是说:“我身无分文,所以也只能看看,你们有钱的话,能请我去茶馆坐一坐吗?”

    王全四下一看,附近正好有个裕泰隆茶馆,便带领吴大佛赶紧进入,店小二李四见来了大主顾,赶紧上前迎接,把乞丐轰走。

    吴大佛找了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王全要了几杯茶。吴大佛仔细看看这个茶馆,这种这里卖茶,也卖简单的点心与饭菜。玩鸟的人们,每天在遛够了画眉、黄鸟等之后,要到这里歇歇腿,喝喝茶,并使鸟儿表演歌唱。商议事情的,说媒拉纤的,也到这里来。那年月,时常有打群架的,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三五十口子打手,经调人东说西说,便都喝碗茶,吃碗烂肉面(大茶馆特殊的食品,价钱便宜,作起来快当),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总之,这是当日非常重要的地方,有事无事都可以来坐半天。

    在这里,可以听到最荒唐的新闻,如某处的大蜘蛛怎么成了精,受到雷击。奇怪的意见也在这里可以听到,像把海边上都修上大墙,就足以挡住洋兵上岸。这里还可以听到某京戏演员新近创造了什么腔儿,和煎熬鸦片烟的最好的方法。这里也可以看到某人新得到的奇珍--一个出土的玉扇坠儿,或三彩的鼻烟壶。这真是个重要的地方,简直可以算作文化交流的所在。

    这样的一座茶馆一进门是柜台与炉灶,屋子非常高大,摆着长桌与方桌,长凳与小凳,都是茶座儿。隔窗可见后院,高搭着凉棚,棚下也有茶座儿。屋里和凉棚下都有挂鸟笼的地方。各处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条。

    有两位茶客,正眯着眼,摇着头,拍板低唱。有两三位茶客正入神地欣赏瓦罐里的蟋蟀。两位穿灰色大衫的侦缉,一高一胖,正低声地谈话,看样子他们是北衙门的办案的。

    今天又有一起打群架的,据说是为了争一只家鸽,惹起非用武力解决不可的纠纷。假若真打起来,非出人命不可,因为被约的打手中包括着善扑营的哥儿们和库兵,身手都十分厉害。好在,不能真打起来,因为在双方还没把打手约齐,已有人出面调停了--现在双方在这里会面。三三两两的打手,都横眉立目,短打扮,随时进来,往后院去。

    马四爷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独自坐着喝茶。

    掌柜的王大利高高地坐在柜台里。

    唐铜牙踏拉着鞋,身穿一件极长极脏的大布衫,耳上夹着几张小纸片,进来。

    王大利说:“唐先生,你外边遛遛吧!”

    唐铜牙惨笑着说:“王掌柜,捧捧唐铜牙吧!送给我碗茶喝,我就先给您相相”面吧!手相奉送,不取分文!”不容分说,拉过王大利的手来:“今年是光绪二十二年,甲午。您贵庚是……”

    王大利夺回手去:“算了吧,我送你一碗茶喝,你就甭卖那套生意口啦!用不着相面,咱们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

    由柜台内走出,让唐铜牙坐下:“坐下!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戒了大烟,就永远交不了好运!这是我的相法,比你的更灵验!”

    正在这时,松三爷和常五爷都提着鸟笼进来,王大利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先把鸟笼子挂好,找地方坐下。松三爷文绉绉的,提着小黄鸟笼;常五爷雄赳赳的,提着大而高的画眉笼。茶房李四赶紧过来,沏上盖碗茶。他们自带茶叶。茶沏好,松三爷、常五爷向临近的茶座让了让

    “松三爷,”常五爷:“您喝这个!”然后,往后院看了看。

    松三爷:“好象又有事儿?”

    常五爷:“反正打不起来!要真打的话,早到城外头去啦;到茶馆来干吗?”

    这时打手三德子恰好进来,听见了常五爷的话。

    三德子凑过去说:“你这是对谁甩闲话呢?”

    常五爷不肯示弱:“你问我哪?花钱喝茶,难道还教谁管着吗?”

    松三爷打量了三德子一番:“我说这位爷,您是营里当差的吧?来,坐下喝一碗,我们也都是外场人。”

    三德子:“你管我当差不当差呢!”

    常五爷:“要抖威风,跟洋人干去,洋人厉害!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尊家吃着官饷,可没见您去冲锋打仗!”

    三德子:“甭说打洋人不打,我先管教管教你!”眼看着要动手。

    别的茶客依旧进行他们自己的事。王大利急忙跑过来:“哥儿们,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话好说。德爷,您后边坐!”

    三德子不听王大利的话,一下子把一个盖碗搂下桌去,摔碎。翻手要抓常五爷的脖领。

    常五爷闪过:“你要怎么着?”

    三德子:“怎么着?我碰不了洋人,还碰不了你吗?”

    马六爷坐在桌边说:“三德子,你威风啊!”

    三德子四下扫视,看到马六爷,赶紧过去请安:“呵,马六爷,你在这儿哪?我可眼拙,没看见您!”

    马六爷:“有什么事好好地说,干吗动不动地就讲打?”

    三德子:“嗻!您说得对!我到后头坐坐去。李四,这儿的茶钱我候啦!”说完便往后面走去

    常五爷凑过来,要对马六爷发牢骚:“这位爷,您圣明,您给评评理!”

    马六爷立起来往外走:“我还有事,再见!”

    常五爷对王大利说:“邪!这倒是个怪人!”

    王大利:“您不知道这是马六爷呀!怪不得你也得罪了他!”

    常五爷:“我也得罪了他?我今天出门没挑好日子!”

    王大利低声地说:“刚才您说洋人怎样,他就是吃洋饭的。信洋教,说洋话,有事情可以一直地找宛平县的县太爷去,要不怎么连官面上都不惹他呢!”

    常五爷往原处走:“哼,我就不佩服吃洋饭的!”

    王大利向两个侦缉那边稍一歪头,低声地说:“说话请留点神!”然后又大声地说:“李四,再给这儿沏一碗来!”便自顾自地拾起地上的碎瓷片。

    松三爷:“盖碗多少钱?我赔!外场人不作老娘们事!”

    王大利:“不忙,待会儿再算吧!”

    这时,纤手王麻子领着康七进来。王麻子先向松三爷、常五爷打招呼。

    王麻子:“您二位真早班儿!”说着掏出鼻烟壶,倒烟给常五爷:“您试试这个!刚装来的,地道的英国造,又细又纯!”

    常五爷:“唉!连鼻烟也得从外洋来!这得往外流多少银子啊!”

    王麻子:“咱们大清国有的是金山银山,永远花不完!您坐着,我办点小事!”

    说完便领康七找了个座儿。李四拿过一碗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