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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再靠近一点点

    从上锦镇回麟城之后,霍斌给幼清打了一次电话。

    之前霍斌老担心她的这桩婚事,这次和江鹤齐相处了半天之后,言语中已经放心不少。

    大学班级群里,指导老师开始催毕业设计。

    今年夏天幼清就要毕业了,这段时间她也异常忙碌,周家爷爷的生日却不得不去。

    周斯言早就在一个月前提醒过她,这次必须得回家。

    如果她还是周家孙女的话。

    说好的,爷爷摆寿宴的前一天回家。偏偏不巧,天下大雨。

    幼清独自收拾了东西,拦下一辆车直接去周家。周斯言浑然不知,下班之后开车过来蘅水湾这边守株待兔,一直在等,却不料兔子一直不来。

    他在这里等得不耐烦,司机下车撑伞,替他推开车门。他才站定,雨伞四周布满密密麻麻的雨帘。

    这时从后方驶过来一辆摩托车,溅起一地的水花。

    司机想要替周斯言遮挡都来不及。

    冰冷的水珠迎面扑来,周斯言闭了闭眼,眼中压抑着忍耐。

    罪魁祸首一脚跨下车身,摘了头盔,整个人都在雨里。一头短发被浸湿,脸上全是水,却高兴得语无伦次,像个傻子。

    “你你你……”

    麟大音乐系见的那一面,邬奈对幼清的这位哥哥可真是时时刻刻惦念,连在乐队排练时的兴致也没想他时的兴致高。

    原本还想着找幼清打听一下他的联系方式,至少把微信或者电话给要来,好问问清楚,小哥哥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呀,打不打算交女朋友啊,你看我怎么样……

    邬奈头一回动心,一发不可收拾,跟中了邪似的。

    她正在大雨中想要同周斯言叙旧:“你好你好,我们之前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她一腔热血,只为注视眼前这个人。

    “我叫邬奈,幼清的朋友……”

    周斯言掏出手帕擦了擦脸,脸色沉得可怕。

    一旁的司机不断在给邬奈使眼色,让她别说了。

    邬奈正要上前,被周斯言乜斜了一眼,莫名心慌。

    周斯言看也不看她,回到车内带着火气给幼清打电话:“你在哪儿?”

    “周家啊。我看天要下雨,就早点回来了。你在哪里?”

    周斯言:“……”

    你给我等着。

    他难得亲自去接人,这人却不给他面子。

    幼清对周斯言那边的一切浑然不知,只觉得回了家,却更加不自在。她见过了爷爷,又碰上刚回来的周律。父女俩见面,一个尴尬,一个冷漠。

    幼清喊了周律一声,周律例行公事般问她在江家过得好不好。

    幼清敷衍地点头,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与外界隔绝,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里保留着她走之前的样子,没有人动过。房间地处偏院,跟主院之间相隔一道长廊和花圃,当年霍歆与周律之间的感情出现罅隙,恩爱不再,霍歆就带着幼清搬到了这里。

    幼清的生母霍歆在周家即便称不上是一个禁忌,愿意提起她的也没几个,除了替周家打理花圃的老花匠,与霍歆艺趣相投算是忘年交。去年凛冬时节,老花匠也去世了,幼清便再难从他人口中听到有关霍歆的只言片语。

    幼清出生时,霍歆与周律的感情已经生变,她没看过父亲对母亲好到无微不至的样子,故而常常怀疑老花匠口中所说当年亲密无间恩爱两不疑的故事,是不是他编造的。

    老花匠说,周律曾为了霍歆去芭蕾舞团埋伏,送花送甜品送音乐剧门票,使尽浑身解数为博得佳人一笑。

    说霍歆生日时,周律恰巧在外地,被周老爷子扣住护照、身份证,他弄了一张绿皮火车的票,颠簸两天两夜到她跟前只为说声生日快乐。

    说周律跟情敌打架,命不要了,但霍歆不能不要。说周律为了霍歆流血,为了她把周家闹得天翻地覆,一定要娶她。

    霍歆这样背景全无的人,除了周律,周家没人喜欢她。后来,连周律也不喜欢她了,她就失去了可依附之物,逐渐枯萎凋零了。

    人心易变,本就不是长久的东西。

    霍歆嫁给周律两年后,怀上幼清。在偶然的机会下,她得知外面已经有人给周家生下了长孙,叫斯言,男孩已经三岁多。

    她大悲大恸,又能拿周律怎么办呢。无非是自己搬去了偏院,连争取挽留都不曾有。

    霍歆这样的女子,看似柔弱,实则要强,再也不会为周律低头。

    她将幼清抚养长大成人,如同安排给自己的必须要完成的一项任务。等幼清渐渐地大了,她浅浅松懈,厌世之心越发深刻,积郁成疾。后来,她在浴室里用一把剪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彻底斩断了与周律的纠缠。

    幼清因霍歆的缘故,自幼不讨周家喜欢。她又喜静,不爱去主院蹦跶,跟周家人更加显得生分。她自小不喜欢周家,觉得这个大大的房子其实很压抑。霍歆死后,她回来的次数就越发少了。

    周斯言向来看她不顺眼,只有他们两人在的时候,常恶语相向。想必自己搬走之后,他也能自在很多。

    可幼清没想到,每次家族聚会或是每逢长辈生日,总是周斯言过来提醒,嘱她回家看看。

    幼清有时候觉得,或许是他许久没捉弄她了,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

    ~02~

    周爷爷六十三岁散生,办得不大,但场面也小不了。

    周氏集团是文娱产业的龙头老大,旗下艺人众多。

    各媒体闻风而动,埋伏在周家附近,虽然进不去,但也能抓拍到不少边角小料。

    幼清跟爷爷说了生日快乐,送了礼,就自觉地退到一边去吃东西了。周斯言今晚带着女伴,幼清远远看了几眼,没走过去打扰。

    周斯言从昨天起就阴阳怪气的。

    昨天幼清下楼时,外面的雨还没停,花圃恒温的环境里种植了许多绣球。她捡了两枝,准备带回房间,就看见周斯言从外面回来。他衣服上有水渍,头发好像也沾湿了。

    幼清不明所以,被他瞪了许多眼。

    直到今天,周斯言好像也还在生着气没缓过来,关键是幼清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周斯言身边的女伴叫许灵,家世也好,虽然远远比不上周家,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相较于一般的女孩,她已经有了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许灵喜欢周斯言,却不认识周家的二女儿。她挽着周斯言,却见周斯言的目光频频往别人身上拐,心中难免气愤。

    顺着周斯言的目光远眺,她看到的是一个穿素色长裙的女孩。美则美,看着却没什么气势。

    周斯言跟生意上的人聊了起来,许灵扭着腰肢走到幼清旁边。幼清拿糕点,许灵也拿糕点,不偏不倚,正好抢的是她手中的那一块。

    来者不善。

    幼清笑了,她虽然素来在周家没有存在感,不讨喜,但除了周斯言,旁人还是第一次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来针对她。

    她捏着雪白的瓷盘没有松手,看向许灵:“只是一块小点心,那边还有。”

    许灵顿时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成了一个同别人抢点心的人,上不了台面。她本以为自己一出手,对方就会相让,谁知道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女孩却同她起了争执。

    “你们在干什么?”周斯言走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松手,发出一声脆响,瓷盘应声而碎。

    声音不大,附近离得近的几个客人看过来。

    幼清是陶艺专业的,心疼那个碎了的漂亮盘子,耳边是周斯言的叱责:“你丢不丢脸?”

    他不过几个字,幼清却像挨了一记耳光,骤然清醒过来,在爷爷的生日宴上同一个外人抢夺一块糕点,说出去是有够丢人的。

    服务人员快速赶来清理了污渍,地面马上恢复了整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幼清却抬不起头了。

    她自昨晚回霍歆的卧室待了半宿,对这个周家的憎恶就更多了一分,这会儿看向周斯言的目光里那些藏了许多年的情绪已经不加掩饰了。

    这个大她四岁的哥哥,是当初刻在霍歆心上的刺啊。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肩膀被人以不轻不重,却让人觉得不可挣脱的力道揽了过去。

    在幼清最好的梦里,也没奢望过,有一天替她解围的这个人,会是江鹤齐。

    “怎么了,干吗低着头,挨训了?”语气轻松又带着点亲昵,问的人似乎倾注了无限耐心与宠溺。江鹤齐歪着脑袋贴近幼清的脸,打趣她。

    即便知道只是做戏,演给别人看的,幼清却无法抵御这样的温柔。他要替她出头,她又何必拒绝他的好意。

    “不小心摔了一个盘子。”

    江鹤齐理了理她被晚风吹拂到肩上的长发:“摔了就摔了。”

    “大哥,我堵车来迟了,先带幼清去给爷爷拜寿。”他看向周斯言和许灵淡淡笑道,“待会儿得空了再来和大哥商量商量这个盘子要怎么赔。”

    他携着幼清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远,一张俊脸上似笑非笑的深情让许灵莫名心生忌惮,虽不识他身份,却被那一身气势所慑。

    听他叫周斯言大哥,许灵忐忑地问:“他是谁呀?”

    周斯言避而不谈,只告诉她:“刚刚跟你抢盘子的那位,是我妹妹。”他说到末尾那俩叠字时,冰冷的神情分明缓和了一分,连自己也不曾察觉。

    小丫头片子,长大了,也有人撑腰了。

    ~03~

    爷爷的这次寿宴,幼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同江鹤齐说,不准备麻烦他跑这趟,借口都在心里编好了,就说江鹤齐去外地出差,赶不回来。周斯言说她撒谎成精,一点也不冤枉。

    却怎么也没料到江鹤齐会凭空出现。

    周爷爷旁边围着的都是长辈,江鹤齐走进人堆里,向席上的老人祝寿。从小养成刻在骨子里的做派,不卑不亢,仿佛什么都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幼清看得出,不仅爷爷,包括她的那些叔伯,都觉得十分满意。

    至少有江家的排面在,装也得装出十分满意的样子来。

    幼清与江鹤齐再次寻了一个僻静角落与世无争地填饱肚子,却还是被人寻到,一个豆丁似的扎两个小辫儿的女娃娃扯了扯她的长裙,软声软气地叫她:“小堂姑……”

    幼清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小孩。

    她有许许多多的叔叔婶婶伯伯伯母之类,有亲的,大多是表亲,她连人都认不全,这些人也不稀罕她。如有楚河汉界,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上待着。

    幼清蹲下来,朝小孩笑道:“你是不是认错人啦?带‘姑’字好老,不如你叫我姐姐。”

    “奶奶说要叫你小堂姑。”这是个听大人话的豆丁儿,大人怎么教,她就怎么学,怎么也不肯改口。

    幼清好笑地仰头看江鹤齐:“好像捡了个亲戚。”

    江鹤齐轻轻弹了弹小孩肉嘟嘟的腮帮,转头瞥见幼清覆着淡淡腮红的脸颊,也伸手过去掐一掐。幼清受到惊吓,瞪他:“你干什么?”没有一点威慑力。

    江鹤齐松手:“好软。别生气,我就试试手感。”

    “囡囡,你跑哪儿去了……”穿旗袍的女人过来把小孩牵在手里,如同才看见江氏小夫妻,做出一副惊诧的样子,“幼清哪,真是好久没有看见你了……”

    幼清一头雾水,如同孩子叫她小堂姑时一般迷茫。

    “这就是江四吧?”江鹤齐在江家排行老四,对方语气熟稔,又露出点长辈对晚辈的威仪。

    幼清突然记起,这位似乎是她的几个表婶之一,平素没有往来。如今稀里糊涂被认了亲,她看看身边的江鹤齐,稍微一想,就明白其中缘故。

    江家正如日中天,谁不想替自己多铺一条道。

    幼清拉了拉江鹤齐的手腕:“我刚才贪嘴吃撑了,你陪我去后院走走?”直接打断了来人想要叙旧闲聊的话题。

    江鹤齐依言跟上,意外地发现,他这个小妻子也不是那么软弱可欺。

    余光里还能看见那个抱着孙女的表婶面露不悦,江鹤齐问幼清:“不怕得罪人?”

    已经吃饱喝足的幼清因他今晚意外的到来心底生出一丝窃喜,心情正好着,回答得有些孩子气和任性:“有你在这里,当然不怕。”

    江鹤齐笑了,这话怎么就听着让人觉得这么舒坦呢。

    太顺耳,太……

    太深刻地觉着,今晚没白跑这一趟。

    深夜两人回蘅水湾,幼清窝在副驾驶座上打了会儿盹,睡醒时看见江鹤齐的侧颜。他双目注视前方,手搭在方向盘上。

    幼清问:“你困不困,要不我陪你说会儿话?”

    这个时间点对江鹤齐来说称不上晚,他还精神着,却想听听她的声音。

    “你说。”

    “你是怎么知道爷爷今天做寿的?”幼清问。

    “我妈提醒的。”江妈妈一直致力于拉拢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特地让江鹤齐过来献殷勤。

    江鹤齐反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你?幼清认真地在心里想了想,因为他们的婚姻如同契约,也只是契约。她的爷爷于他而言,是个陌生人。倘若她和他是真正的夫妻,不分彼此,理所应当,她的至亲就是他的家人。

    可他们不是。

    连周、江两家所谓的联姻,都是她求来的。

    幼清往上提了提搭在身上的毯子,脸庞落在灯光的阴影里:“不想太麻烦你。”

    江鹤齐舒坦了一晚上的心情,忽然就不那么舒坦了。他找不到症结所在,怎么会轻易被一个小丫头左右了情绪,索性将话题转移:“你说,我巴巴赶去给老爷子拜寿,又开这么久的车送你回家,算不算你欠了我的?你是不是得感谢我?”

    幼清说:“是。”

    “那你不得表示表示?”他想到她在读的陶艺专业,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恬不知耻地索要,“我要礼物。”

    幼清说:“好。”

    他再三补充叮咛:“要你亲手做的,这样才有诚意。”不知怎么,突然就是很想要她的一个杯子。

    他说的,幼清全答应了。

    ~04~

    等过了几天,幼清挑了个好天气,外出捡了堆叶子,打算动手做要送给江鹤齐的答谢礼物。

    麟大寝室里条件有限,不太方便,她就把准备的材料和工具收拾好,一并带去了蘅水湾。

    正巧江鹤齐昨晚住在这边,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幼清一进屋就发现餐桌上放着的许多个大大小小的外卖盒,才送来不久,饭菜冒着腾腾热气。

    江鹤齐听见开门的动静,叼着牙刷从洗漱间冒出一个头,看见是幼清又缩了回去。

    三分钟后出来,他坐在餐桌前眼神涣散,头发竖起小小的一撮呆毛。幼清看得有趣,拼命忍住想要帮他把呆毛压下去的冲动。

    “早……”江鹤齐说话还带着鼻音。

    “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幼清问,“不用去公司吗?”

    “昨晚谈了个大单子,给自己放一天假。”

    “助理大人不催吗?”幼清对江鹤齐身边的一位助理印象深刻,上了点年纪的男人,正直古板,永远不苟言笑,据邬奈的小道消息说,他曾经辅佐过江父。

    江鹤齐喝了口水:“随他催,今天我是自由的。”

    幼清说:“借厨房一用。”

    江鹤齐耸肩:“夫妻共同财产,你随意。”

    幼清在橱柜里找出一口圆墩墩的粉绿色小锅,崭新的,十分可爱,是江母给他们置办的。

    “用来煮叶子有点可惜了。”幼清说。

    “你这是要……”江鹤齐端着碗跟在她身后,有点好奇。

    “做礼物。”

    “嗯?”

    “那天答应送你的答谢礼物呀,现在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