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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致深爱的你

    夏霜有个闺蜜,是娱乐圈外人,两人常凑到一起分享心事,亲密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订婚前两天,闺蜜问她喜欢周斯言什么。夏霜说,颜好钱多。闺蜜问,没别的了吗。夏霜也答不上来。

    要说她多喜欢周斯言,还谈不上。她的家庭环境也复杂,她是家中的养女,这些年养父母没有苛待过她反而十分看重她,但隔阂总存在,离真正的家人始终差一步。去年,养父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在经历了种种艰辛与不易之后。夏霜替他们高兴,也亲身体会着那些关心爱护,一点点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她看似不在意,心里的危机感却从来没有消失过。她是个理性的利己主义者,清楚明白地知道,她待在圈里,除了一张脸好看并未被老天赐予演戏的天赋,要发展下去,除了自身努力,还需要别的助力。

    一言以蔽之,她需要另寻靠山了。

    周斯言是绝佳的人选。

    况且夏霜也调查过周斯言,他没有固定交往对象,感情经历几近空白,更不会有暧昧对象。刻薄一点来说,他更像一台没有七情六欲的机器。夏霜太笃定这一点,结果很快被打脸。

    她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里面是很多张抓拍的照片,都是周斯言和一个年轻女孩约会的画面。他们像普通小情侣那样一起逛动物园、逛街、看电影、共进晚餐,要说是朋友,不太可能,毕竟有女孩与周斯言抱在一起的画面。

    夏霜认得那女孩,她去机场接机那次,同周斯言一起下飞机的就是这女孩,好像是叫……叫邬奈。

    因这名字听起来像无奈,又像无赖,太具个性,给夏霜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时的她万万没想到,看上去古灵精怪的丫头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发件人约夏霜明日见一面,如果她不赴约的话——

    对方嚣张地保证,后天的订婚不会圆满,周斯言跟照片里的丫头才会双宿双飞。

    这威胁来得莫名其妙,但对夏霜却有极大的威慑力。她不知道周斯言和邬奈之间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他们未免也藏得太好。她之前请私人侦探,没探出他们俩之间还有这段情。

    邬奈成了一根刺卡在夏霜心里。

    夏霜虽然还没有真正嫁给周斯言,但占有欲已经飙升上来。直觉也告诉她,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婚后更加麻烦。

    她想赴约,想搞清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她本以为这会是一次交易,对方想从她身上得到钱或是索要其他的东西,事实证明,她想岔了。

    订婚宴举行的前一天下午四点,夏霜驾车去城西一家会所赴约。

    下午五点整,尾随她而去的保镖失去目标,断了与她的联系。

    五点十三分,会所车库陆续驶出几辆黑色轿车冲入雨幕中,奔向麟城的各个方向,其中一辆上有夏霜。

    晚上七点,周斯言接到绑匪电话,向他要钱赎人。

    周斯言这人异常薄凉冷漠,正泡澡缓解一身疲劳被人扫了兴,差点开口叫绑匪直接去联系夏家,指不定能捞得更多。他扯了浴巾擦水,没见有一丝慌张,脑袋里飞速转着考虑要怎么解决问题。

    他于七点十五分出门,没有带钱,也没有叫人,孤身而往。

    凛冬已至,夜雨寒冷,雨丝斜飘入伞下打在脸上,他仍在想绑匪的那通电话。他明天与夏霜订婚,没打算公开,知道这件事的人数有限,绑匪是针对他而来。

    四十分钟后,周斯言赶到城郊荒芜的住宅区。那里的大部分房子上画着“拆”字,门前长满及膝的野草,植物上的倒刺容易挂住人的衣服。周斯言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过去,衣服和裤腿晕开大摊水迹,早已经被沾湿。

    他进了一座废楼,窗户还没来得及安装,偌大的窗口像一排排朝夜幕张开的血盆大嘴。

    按照电话里说的,是在顶层五楼。

    台阶上滚着细砂和碎石子,周斯言打着手电筒上去以后,直接在五楼正中的房间里发现了夏霜。她被捆绑在椅子上,被胶布封住嘴,旁边有两个戴面罩的魁梧壮汉。

    “钱带来没有?”其中一个问。

    他们发现周斯言两手空空。

    周斯言面色冷淡地拨通了邬奈的号码:“你别闹了,让人把夏霜放了。”

    邬奈吃惊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周斯言问:“你在哪里?”

    邬奈越发觉得困惑:“当然是麟大寝室呀。”

    “你在城郊的废楼里,离我只有一百米的距离。邬奈,开玩笑要适可而止,你把事情闹得太大了,会收不了场。”

    邬奈只觉心惊肉跳,这出戏即便破绽百出,周斯言也不太可能一下就戳破真相。他为什么会地清楚知道她的位置?

    “我在你手机上装了定位。”

    约会当晚,周斯言临时回公司召开会议,邬奈等他等到睡着,醒来时他已经在身边。她不知道当时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那段时间里周斯言拿走了她的手机。

    那一天从动物园开始,就有人偷怕他们,周斯言一直有察觉。他告诉过邬奈,邬奈不以为然,佯装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对劲。

    这才是最不对劲的地方。

    拿着摄像机穿棕色夹克的男人,周斯言在排队入园时就见过一面,他记忆力超群,更何况后来又在影院的洗手间偶遇过一次。两次擦肩而过,周斯言没把这当成是巧合。巧合的是,对方挂在脖子上的相机。

    当天的计划由邬奈制定,周斯言也不知道下一处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却在第一站就遇到了偷拍者,对方明显有备而来。

    除了邬奈在搞鬼,实在很难想出第二种可能。

    所有收集而来的资料确切表明,号称“混世魔王”的邬奈,能去江鹤齐手里抢最后一个石榴的邬奈,在爷爷和爸爸棍棒底下磨砺出来的邬奈,不会轻易罢休。

    周斯言和夏霜的订婚宴,不会太过顺利。

    这是周斯言早就有的预感,他知道她憋着大招,只不过没想到会造就这样的局面。

    “邬奈,我再说一遍,你让人把夏霜放了。”周斯言声音渐沉。

    一阵轰隆的动静,电话那头发生了争执,变故横生。邬奈雇了四人,两人守夏霜,另外两人跟随邬奈身侧。他们嫌邬奈给的少,假戏真做,把邬奈也绑做人质,干一票大的。

    周斯言喊邬奈的名字,只听见呜呜的几声模糊的回音。

    随后楼梯间就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人架着邬奈走上楼。她头发散乱,双手被绳索束缚在身后,脚步踉跄,黑暗中望着周斯言的目光难以形容,似乎不太敢看他。

    到这一刻,周斯言脸上才起了波澜,像完美无瑕的瓷器上裂开一条缝隙。

    “两个人质,价钱翻一倍。”绑匪提要求说,“让人送钱过来。”

    “不,”绑匪又临时改变主意,“你自己去取钱,要是还敢空手过来,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我发现你报警,楼后面有个池塘,完了你去捞人就成,捞出来是死是活就看命了。”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再翻一倍,就给你尝点甜头,让你先带走一个怎么样?”

    不知怎么就到了选择题时间。

    一个永恒的命题,关于两个人同时落水,你先救哪一个的问题。这两个人有太多种自由组合,不仅限于女朋友和妈,初恋情人和结发妻子,兄弟手足和暗恋的姑娘,白月光和红玫瑰……如今摆在周斯言面前,变成了夏霜和邬奈。

    一个即将成为他未婚妻的人和一个早该划清界限的人。

    理智如周斯言,他该知道怎么选,所以他几乎没怎么犹豫,指了指夏霜说:“让她跟我走。”

    手电筒没有温度的冰冷光柱里,邬奈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好像不可置信,好像没听清,好像刚才一秒只是她产生的幻听。

    生死的抉择,他不过轻易做了一个选择题。

    她恍然之时,绑匪已经开始给夏霜割断粗麻绳。解开了束缚的夏霜奔向周斯言的身边,她腿发软打战,脚步不稳,他将她背在背上,两人迅速撤离现场。

    整个过程里,邬奈的目光一直尾随周斯言,片刻不曾离开过他。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试图发出任何声音,突然变成局外人旁观着全程。这分明就是她自己制造出来的闹剧,所有的后果,她都得担着。

    从小到大,这是她玩过最出格的一次,输得太惨,像有人把她的骨骼碾碎了无法再缝补,可她又镇静得出奇,也没有滋生出悔意。

    她听着外面冷雨淅淅沥沥打在荒草上的声音,看周斯言没有回头走出昏暗的视线,那口一直以来吊在心口的郁气化成尖锐的刺扎进肉里。

    她不再感觉堵得慌,只是绵长无尽地疼。

    一直无法接受他不爱她的现实,也终于可以接受了。

    她之前总是不服气的。

    幼年时就被灌心灵鸡汤,大人们教她说一切皆有可能。这世界存在那么多种可能,山穷水尽,又柳暗花明,为什么他爱她却成为不可攀越的山峰,变成永远无法达成的心愿。

    强扭的瓜不甜,她乐意吃苦瓜,先把瓜揣怀里再说。邬奈是这么想的。

    可她终究还是拿周斯言没办法。

    她不服气也没办法。如同宇宙大爆炸留下的奥秘,人类文明中留下的古老预言,如何获得爱情也成为了艰涩无解的谜题。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次再见才是真的再见。

    周斯言背着夏霜离开以后,一个男人弯腰替邬奈松绑。她揉了揉僵硬的手腕,还有一丝带笑的抱怨:“捆这么紧做什么,我的手都要断了。”

    男人摸了摸扎手的寸头跟她道歉,不好意思的样子配着张凶神恶煞的脸充斥着强烈的违和感。邬奈又笑:“没事儿,做戏要做真。”

    几个大男人看她脸上的笑容,竟有点不忍,又一个个都不善言辞,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默默低头收拾完工具整理完现场准备撤离。

    邬奈随他们一同离开废楼,乘车离开。

    冬天的夜似乎格外深沉,成串的雨珠蜿蜒在车窗玻璃上,阻隔了视线,车里的人越发瞧不清车外的世界。邬奈只好盯着玻璃上的某个点出神,她有点儿累,想尽快回家洗个澡睡一觉,那样或许能让她舒服一点。

    快到家时,她接到江鹤齐的电话:“四哥……”声音谈不上多疲惫,平平静静的。

    “事情办完了?”江鹤齐问。

    “嗯。”

    江鹤齐大约也知道了结果,说:“以后就别折腾了。”

    “我知道。”邬奈点点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混世魔王懂事起来让人怪心疼的,江鹤齐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他坐在沙发上挂了电话,面前是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第二次来周斯言的单身公寓,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不用再拿高脚杯喝白开水。

    周斯言一身湿漉漉地坐在对面,在水里蹚过,裤腿被挽起,讲究惯了的人没去换件干净的衣服,沙发上留下一块深褐色水印。

    江鹤齐跟他说:“事情解决了,恭喜你终于得到解脱。按照我对奈奈的了解,这次以后,是真不会再找你了。”

    周斯言脸上找不出任何与高兴相关的痕迹。他与江鹤齐联手,叫邬奈死心,现在目的达成,预期的轻松感迟迟没有抵达心上。

    这场风波里,江鹤齐自始至终是参与者。

    邬奈需要人手,但她无法动用邬家的人,否则很难不被家里人发现。她求助于江鹤齐,向他借人,所有计划对他和盘托出。江鹤齐问她有没有想过后果,她说无非是要搅乱他们的订婚。

    再然后呢,江鹤齐问。

    再然后,邬奈也不知道。

    她喊江鹤齐四哥,是真拿他当哥哥,问他该怎么办。

    江鹤齐在煮茶,小陶壶的水逐渐沸腾烧开,他凝神思索了片刻,出了到时候要让周斯言二选一的烂主意。

    万一周斯言没有选你,你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他说。

    邬奈心里没有把握,但又还抱有期待。她同江鹤齐争执,说周斯言有一半的概率会选自己。

    江鹤齐说,一切还是未知数,你也要做好被抛弃的心理准备。

    而后,他转头就将前因后果告诉周斯言。他告诉周斯言,奈奈设了局,要绑你的未婚妻,绑匪都是自己人,你也不必担心,谁也不会真的受伤。

    所以二选一的环节里,周斯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夏霜,他知道邬奈不会受伤。

    “你这样两面三刀,自己能得什么好处?”周斯言问江鹤齐。

    江鹤齐说:“你也是有妹妹的人,站在一个兄长的立场上,应该很容易理解我。”

    如果邬奈与周斯言两情相悦,自然皆大欢喜。问题在于周斯言对邬奈无意,江鹤齐要帮邬奈,真正地帮助她逃离他身边,而不是促她与周斯言成一对怨偶。

    人人有人人的身份,人人有人人的立场。

    江鹤齐放下咖啡杯,舒心一笑,有尘埃落定之后的踏实感:“我回家睡觉了,幼清在家等我。”

    平淡一句话,周斯言却听出了几分炫耀的意味,越发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刺目,维持着表面的客套:“慢走,不送。”

    从浴室出来后,周斯言去厨房给自己煮面。他晚上吃过了东西的,折腾了一晚,现在觉得肚子饿。冰箱里剩满满当当一碗鸡汤。他用鸡汤煮米线,非常简单,几分钟出锅,一个人捧着大碗坐在空荡的客厅里吃。

    明明感觉到饿,尝了几筷子之后就没有了食欲。

    他记得邬奈食欲好像很好,胃口也大,就是吃不胖。想起在多伦多的自助餐厅里她教他怎样吃最科学,怎样把本钱吃回来。想起她还喜欢随身携带小零食,约会那天掏出梅肉干喂长颈鹿,长颈鹿不吃她自己吃,还有喂羊驼的胡萝卜她也忍不住尝了一口。

    想起她问他:“你不喜欢我这样的,那你喜欢哪样儿的?”

    他说:“我会跟夏霜结婚。”

    “我没问你乐意跟谁组建家庭,是问你今后会喜欢上怎样的人,这并不是同一个问题。”

    “我会跟夏霜结婚。”

    他到底,是在说给她听,还是在告诫自己。

    ~02~

    邬爸爸的长相自带匪气,心情愉悦时像生气,心情愤怒时像五脏六腑突突往外冒火,脸上仿佛刻着四个字——别惹老子。

    邬爸爸去了麟大,找邬奈的系主任商量事情,决心让邬奈放弃本次期末考,直接明年来补考,因为小兔崽子被关禁闭了,这一整个冬天都别再想出门。

    系主任清楚对方的底细,又本着为人师表的责任,该打听的还是要打听,况且这位父亲看上去崇尚暴力,系主任问邬奈出了什么事,怎么不回学校。

    邬爸爸说她心术不正,人都没做好,还谈什么读书,说她现在还不配来学校。

    这事主要怪邬奈自己。

    她受了情伤没办法自愈,借酒消愁,在SMALLWORLD喝得酩酊大醉。酒吧老板开车送她回去,她晕晕乎乎报了邬家的地址。她头痛欲裂,想抱着她娘亲痛哭一场,变成个胚胎重回羊水中,躲在妈妈肚里避开所有伤心事。

    邬妈妈抱住从车上滚下来的女儿,想问她怎么喝成这个鬼样子。邬奈先是趴花坛边一阵吐,吐完开始唱大戏,妈妈啊我心里苦。

    随后开始往外倒豆子,绑人、搅和人家姻缘,她干的那点儿缺德事,全都说出来了。

    她不知道她老子正巧也在家,屋檐下拿报纸的那位就是。她醉得连亲爹都不认识,没察觉到危险,还以为屋檐下立着的是个稻草人,毫无顾忌地抱着母亲大人吐槽。

    从隔壁家跑过来凑热闹的柴犬被她当成大饼,啃了一嘴的毛。柴犬大叫,邬奈大哭,场面一度很热闹。

    邬爸爸高血压差点犯了。

    邬奈自从酒醒后再没能离开邬家一步,手机等通讯设备全部被没收,与世隔绝,待家里好好反思,抄家规祖训。没错,都二十一世纪了,邬家还在流行抄家规祖训。邬奈原本还要挨鞭子的,被妈妈护下来。

    她能活动的范围仅限于后院,好在她家后院大。

    倘若邬爸爸不在家,她就能在两棵石榴树中间绑上吊床,躺着看蓝天白云。只是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阳光一日比一日稀薄,在外面待着很冷。她就裹着床被子出来,勉勉强强挤在吊床上,呵着气,好好反思她哪里错了。

    喜欢周斯言,是不是错了?

    至于绑架夏霜,其实谈不上绑架,夏霜从江鹤齐那里得了好处,是自己答应配合的。网络上,夏霜的颜粉远远多于演技粉,小众的演技粉中还有一半是黑粉,可见这姑娘确实不怎么会演戏,这次却还算合格。

    邬奈用照片约夏霜出去是没错,接着两人就谈起了条件,只要夏霜答应被绑架,明年江氏旗下的一个重要品牌代言双手奉上给她,而且她完全不会有危险。

    威逼利诱下,夏霜点了头。

    墙壁上有挂历,离周、夏二人订婚已经过去七天,整整一个星期。邬奈摇了摇五颜六色的彩虹吊床,没别的念头了,脑袋里还剩下比较强烈的念头是吃大餐。

    被关禁闭的日子,连伙食也被克扣。餐餐食素,清减欲望,戒骄戒躁,离出家只差剃头这一步。

    邬爸爸还不许别人前来探望。

    鲁滨逊沦落到荒岛上后来还有了星期五的陪伴,她只有隔壁家柴犬偶尔过来探探班。狗子聪明通人性,邬奈隔着后院围墙叫它,它汪汪汪。过了会儿,邬奈以为它走了,谁知它在地上刨了个坑钻进来了。

    这些天,邬奈总算高兴了一会儿,抱着狗感动,直呼心肝儿,你就是我的忠犬八公!

    在煎熬的日子里,所幸她还有一条狗。

    以前去隔壁喂的那些肉骨头,没浪费,值了。

    邬奈被关禁闭的第十一天,她觉得自己开始发霉了,不论其他,字倒真有进步,更上一层楼。以前的书法老师要是知道了,也会倍感欣慰的。

    中午,她继续抱着被子在吊床上午睡,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爸要她把抄完的家书吞下去,她大声抗议抵死不从,说她要吃肉不吃纸。梦里急着挣扎,吊床没系稳,从石榴树上掉下去,她被摔醒了,好在裹着被子,不然得轻微脑震荡。

    “八公”又钻洞过来找她玩,看她呆呆坐地上不起来,在她被子上踩了两脚,然后顺势一躺,四脚朝天露出了肚皮。

    邬奈:“……”

    “狗怎么进来的?”邬妈妈进后院发现石榴树下一人一狗十分惊讶。

    “八公”的脸手感极好,邬奈把它揉圆搓扁,装傻充愣道:“不知道呀,小家伙,你从哪儿进来的?”

    “汪汪!”

    邬妈妈说:“别逗狗了,把头发理一理,有人来看你了。”

    邬奈站起来,奇怪地问:“我爸不是不准人过来探望吗?”

    邬妈妈神色为难,斟酌了之后才做决定:“趁你爸不在家,你跟人见一面吧。”

    邬奈抱着被子拍了拍上面的草屑,理所当然地以为来的客人会是江鹤齐、赵岑宇他们几个,也可能是幼清。她压根没敢往周斯言身上想。

    周斯言怎么会来看她,她又没疯,天上也没下红雨,太阳没打西边出来。

    可出现在眼前的人,不是周斯言是谁。那副冰冷模样,立橱窗里能被人误当成精致的人体模型。

    他同邬妈妈客套几句关怀问候,她搂着“八公”心理又忧又愁。

    他头发一丝不乱,她袜子一只长一只短。

    他谦逊有礼,她裹着睡衣。

    邬妈妈先看不下去了,指挥邬奈:“赶紧回房间换身衣服再出来。”

    要换作之前,邬奈肯定秒速飞奔回房间打扮,女为悦己者容,好比约会那次,她为了见周斯言从妆容到衣着打扮每一样都费尽心思。今时不同往日,周斯言已经是别人家的大白菜,她用不着拱了。

    她要再肖想他,就蠢如猪。

    邬奈回房间慢吞吞,梳头发慢吞吞,换衣服慢吞吞。她不想见周斯言,不断猜测他此行的目的,得出最靠谱的结论是他多半是来找麻烦的。

    如今夏霜已经和他成为一家人,他定是来替夏霜讨个说法,追究那日雨夜发生的事情。

    等邬奈再下楼,会客的厅堂中安安静静没有人,周斯言在草坪上逗“八公”,邬妈妈特地避开了,让两个年轻人自己谈谈。

    冬天草木枯黄,遍地落叶,一片萧条之景,院中只有几株墨兰还开着。邬奈拨了拨兰花叶,又搓搓手,驱赶寒意。周斯言背对着她的方向,露出小半边棱角分明的侧脸,“八公”看见她冲她汪汪叫,周斯言也就这样回了头。

    反正躲是躲不掉的,人都找到家里来了。

    十几天之前,她赖在他身边不想走,现在她走了,他却又找过来。命运总爱捉弄人。

    大不了再跟夏霜道个歉吧,她脸皮厚,面子也可以不要。邬奈这样打算着,也就坦然了不少,朝周斯言走去。

    “我没有跟夏霜订婚。”周斯言开口跟她说了第一句话。

    从他出现在邬家开始,邬奈就处于一种惊讶状态,现在更加摸不清状况。

    周斯言又说:“我是来,向你……”他顿了顿,用了一个于他而言非常罕见的词,“告白。”

    邬奈的大脑处于当机状态,无法再运转。

    他继续说:“你可以不用马上接受,但不妨把我当成许多个选择里的其中之一。”

    每一个字邬奈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之后串联成句,她似乎无法理解句子的含义。她问:“你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斯言说:“我不想错过你,我喜欢你。”

    他终于直面自己的内心。

    周斯言与夏霜解除订婚关系时,夏霜没有感觉到多意外,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周斯言向她坦言,即便邬奈没有绑人闹这么一出,他们的订婚宴也不会顺利进行下去。

    因为他想要悔这一步棋。

    夏霜问:“为什么会是邬奈?”

    周斯言说:“她永远热情无限,陪我一辈子也不会倦。”

    夏霜笑:“你是不是缺爱?”

    周斯言没有否认,他确实,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这段感情里,他看似处于主导地位,握有绝对的主动权,他又比邬奈年长几岁,按理来说他更应该是劳心费神的一方。但其实不是,邬奈才是付出得更多的一方。她从来不计后果,赤诚天真地爱他,想把所有觉得好的东西塞给他,只要他要。她爱得并不成熟,不像个真正的大人,也不太讲理,可这样或许就是周斯言要的。

    他这辈子得到的感情太少了,只有这样一个邬奈才能汹涌地把那些缺口都填满。

    夏霜又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

    若非要拎出一个既定的时刻,周斯言觉得或许是约会那一晚,他从会议室出来,发现她强忍着睡意在那里等他,等到睡着了。那时候觉得,她好像可以陪他很久很久,一直都不离开。

    如果她心性未定,那就陪她定下来。如果她爱玩爱闹,就等她闹完再回到他的身边。

    之后在废楼里,他背着夏霜走下五楼的台阶,一步步背离她的方向,明知道一切是假,却有无法遏制的情绪在汹涌澎湃,无法真正将她放下。

    那时候才笃定,真的是她了。

    在他的公寓里,江鹤齐满心以为纠葛都到此结束,还为两人斩断了孽缘而开心了一把。他却已经在计划如何卷土再来重新侵占一个人的心。

    江鹤齐以为的结束,是他决心要的开始。

    江鹤齐算计了他,他睚眦必报,分毫不透露内心想要把小姑娘追回来的想法。

    且等着瞧。

    因为反悔这桩婚事,除了幼清,周家上下与周斯言发生了龃龉。今时不同往日,羽翼逐渐丰满的上位者不再是当年被领回周家雏鸟般毫无攻击性的孩子。他因周家门庭而考虑联姻,因个人私欲而解除联姻。

    终究不是彻底隔绝了七情六欲的机器,也有了想要追求的一生所爱。

    他问夏霜需要什么补偿。

    周氏坐拥娱乐圈的半壁江山,任由她挑挑拣拣。

    夏霜识时务地选了两部戏,至于别的,也不再纠缠。

    她抬头看周斯言,这人分明还是端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杀伐决断,谈及婚姻大事也像在谈判桌上进行一桩交易。

    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这样的话他又是如何说出口的。

    他大门紧闭,从不给人机会。唯独邬奈坚持不懈,用血肉之躯撞出一道口子钻了进去。

    ~03~

    幼清小店的装修接近尾声,她擦窗户拖地彻底地进行一次清洁,忙了一整天。冬天天黑得早,外面一盏盏路灯亮起。她衣服上脏兮兮的,累得直接瘫坐在地板上。

    附近有家新开的餐馆,味道很好,她吃了几天都还没腻,划开手机点外卖。

    半个小时后外卖送过来,她洗干净手准备享受这一顿晚餐。

    “你吃饭了吗?”幼清喝了口罗宋汤,一边从袋里摸出手机跟江鹤齐发微信。

    “在吃。”江鹤齐秒回。

    幼清对准外卖盒照了张相发过去给他看,江鹤齐回她的是工作餐的照片。摆在一起,莫名还很相称。

    “大概还要一个小时能把店里收拾干净,我两个小时后到家。”

    “我这边差不多,你等我,我过去接你。”

    “不用啦,你过来又不顺路,还得绕远。”幼清估了下时间,“我打车回去吧,咱们家门口见!”

    江鹤齐说:“注意安全。”

    幼清赶忙找了个点头的表情包发过去。把垂下肩头捣乱的头发拂到一侧,目光透过玻璃窗瞥见对面的奶茶店可爱的招牌,她问江鹤齐:“你想喝奶茶吗,我买了带回家给你?”

    “你想喝奶茶?”他猜透了她,分明自己想喝。

    幼清内心挣扎:“刚才点外卖的时候就打算去买的,但是怕长胖,忍住了。”

    江鹤齐失笑:“你还怕长胖?”

    “哪个女孩不怕。”幼清说,“奶茶是味蕾的朋友,身材的天敌。”她饮食规律,也有意识地节制。

    “只喝一杯没关系。”江鹤齐怂恿她。

    幼清想了想:“还是算啦。”她简直佩服自己,自制力超群。

    “你嘴上说算了,声音听起来不怎么情愿。”

    “人艰不拆啊,江先生。”

    晚上八点,幼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关了店里的灯,拿着钥匙串出来锁门,遗憾地发现小街对面的奶茶店同她十分默契,店员摘了棕格子围裙打算下班。

    她光顾着窥伺奶茶店的动静,一时忽略了玻璃门上映着一道修长的影子,月亮挂在天穹,影子的主人身上撒落了月亮淡淡的光芒。

    他拎着奶茶杯,看幼清何时能发现他。

    幼清从对面街收回目光,锁好门,走两步一顿,扬唇笑了,挎着帆布包一路叮叮当当朝人影欢快地跑去,钥匙口红和硬币撞击奏乐。

    “你怎么来啦!”

    “接你下班。”

    “不是说好我自己打车吗?”

    “我乐意。”声音还带着点傲娇。

    他从暗处走出来,路灯下,眉目变成了幼清喜欢的模样,变成她的江先生。

    幼清注意到他手里的奶茶:“给我的吗?”

    江鹤齐挑眉一笑,轻飘飘的语气在冬夜里呼出白雾,他逗她:“不是,买来暖手的。”

    幼清伸出双手举到他面前,提出一个绝佳的主意:“我比奶茶好用,我来给你暖手怎么样?”

    “奶茶归你,你归我。”

    “成交。”

    “江太太,天太冷了,一起回家吧。”

    过年前,幼清彻底闲下来,陶艺店一切准备就绪,等明年开春挑个好日子开张。她前一阵累得很了,最近天天窝在家里补眠。偶尔碰上晴天,兴致来了就出门逛逛,去市场上淘一些可爱的小物件放在店中做装饰。

    而江鹤齐还处于年底加班加点的状态。

    往往他回来了,幼清已经陷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正香。有时候抱着她安稳地睡个觉,有时候坏心思冒泡,用熬了一夜新长出的胡楂故意蹭她颈下的软肉。

    幼清觉得痒,睡得迷糊想避开骚扰,不断往被子里缩。脑袋离开了枕头,脸全埋了进去,不断往下滑。江鹤齐在她溜下床前把人捞起来,幼清总算被折腾醒了。

    “你怎么这么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