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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九月初六。天方破晓。山间雾霭浓重,晨风湿润。

    一行锦衣侍卫在道旁勒马休整。带头的侍卫回头交代几句,便将缰绳丢给下属,独自往那方已然亮起烛光的别庄行去。

    茅店小二晨起不久,从浓雾中一眼瞥见这行人的身影,自个儿拎了壶热茶过来说话。

    夜露寒凉,这行人在道上跑了几个时辰才到京郊,此时仍绷着脸,看着十分不好接近。

    小二笑嘻嘻地端上一碗热水,顺口问道:“各位大哥可是前几日跟随贵人去行猎的?”

    这年朝中事多,西山围场未开。朝廷大小官员为政事劳心劳力,莫说是纵马行猎这等奢侈享受,连京郊这片别庄都少来。正值年少的世家子弟却按捺不住,在书院学堂闷坐久了,少不得想放肆一通。

    明日便该是那些公子小姐归城的日子。

    从小二手中接过陶碗的侍卫道了声谢,沿着碗沿来回吹了吹,一口喝下去,干涩的唇齿才舒坦了些许。他既受了人的好处,也不吝惜这一两句话,提醒道:“你今日且别忙着烧水备草,还要两三天才能回来呢。”

    同去的几位公子起了争执,非要比个高低。看热闹的众人中好不容易有个记起念书这档正经事,连忙点了几个办事可靠的侍卫跑一趟,将内情告知家中。

    来时那日,舒家小姐走至半途突发不适,便没再跟去,只就近在这处别庄歇下。这些侍卫途经此处,自然也得知会一声。

    另一个侍卫捏着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半张饼,给兄弟几个分了。

    “也就定远侯府家大业大,在这儿都有产业。这附近除了安国公府的马场,也没别的了。”分饼的侍卫叹息道。

    “人都说定远侯府这位娇小姐,早膳是一碗药,再加半碗粥。是不是真的?要我说,她没跟去也是好事。若在山林里磕了碰了,谁担得起?”

    话说到此处,先前独自前去叩门的侍卫阔步走至跟前,他呵地笑了声:“若人跟了去,还用我们跑这一趟?诸位公子只管跟家中说是陪舒家小姐在外散心就得了,还怕长辈责罚?”

    舒沅的母亲是先皇义女,被太后亲自带大,封为华琇长公主,和今上的兄妹情谊比寻常人家还深厚两分。

    舒沅要唤太后一声外祖母,历来是太后的心尖肉,掌上珠。她又偏偏有一个定远侯这样一个功勋卓然的父亲,兄长也出类拔萃。侍卫头子说的话虽有两分夸大,但并非无凭无据。

    别庄的一处院落,此时灯火通明。

    舒沅今日早醒了一个时辰,精神不大好,巴掌大的小脸略微苍白。春桃回房,撩开床帏看到姑娘眉心轻皱,额上覆了层细汗,眉间似有愁色,心中便有些后悔昨日放了随行府医出门。

    舒沅拥被坐在榻上,梦中阴暗湿冷的画面仍一幕幕地在眼前闪过。不知是睡得不安稳,还是受了梦境的惊吓,舒沅心口窒闷。

    她做的梦实在荒唐。

    她竟梦见了丢失多年的三皇子。还是两次。

    前几日出行时,她在马车上小睡了一会儿。梦见她那位未曾蒙面的三表兄即位,发落了一干人等,握鞭打得人鲜血直流,磕头告饶。

    醒来时,马车匀速行进,舒沅自被风掀起的帘角看出去,恰好有一人握住缰绳凑到她眼前,正是梦里被打得头破血流的那张脸。

    梦境骤然与眼前的景象重合,惹起一阵眩晕。

    梦中被打的人与她并不相熟。舒沅只能归咎于自己没歇好。当即转头往别庄来了。

    第二次便是昨晚。漫长而清晰的梦境中,舒沅看着新帝翻阅奏折,商议朝政,正如她幼年时伏在舅舅怀中所见到的一般。

    如此梦境,原也没什么稀奇。舒沅年幼时常被太后带在身边,太后不止一次地说过,曾梦见那个丢失的孩子找了回来。

    但她醒来后,仍清楚记得那张脸。

    在梦中那位新帝面色沉冷,醉心朝政。砌金雕玉的堂室中,他静然落座,手持书卷,正是一个清晰寡欲的帝王模样。

    舒沅醒来后便唤来别庄上的管事娘子,差她去隔壁安国公庄子上去打听打听,看是否真有这号人物。

    舒沅年年随尊长入寺礼佛,每回都要为那流落民间的表兄祈福,没一次漏掉的。外祖母年事已高,近两年越发挂念起那个孙儿,虽不在人前提起,无人处时常暗自垂泪。

    众人皆是盼着能有些可靠的消息,但始终没有音信。早些年还有人牵着与圣上面容相似的幼儿到宫门前探看,拼着运气想博个鱼跃龙门的通途,可皆是铩羽而归。

    ……

    这场梦做得没头没尾。那股压抑低沉的劲儿却堵在心口。

    这种淤堵心头的不适,在看到春桃那张红润喜庆的圆脸时,消解了大半。

    对上春桃关心的眼神,舒沅展唇一笑,“这会儿我可能起身了?”

    春桃是母亲差人特意从乡间挑来照顾舒沅起居的侍女,比她大两岁,生得结实健朗。春桃在定远侯府这几年,舒沅身子好了不少。

    今日一早,春桃见舒沅早醒,也不让她下榻,搬出乡邻老妪的话来,说是闭眼歇息也能休养精神。

    过了春桃这关,舒沅才得以下榻。在旁侍奉的婢女上前为她穿衣梳头,舒沅揉揉眼睛的功夫,手中又被春桃塞了个袖炉。舒沅没忍住小声说:“我不冷的。”屋中立了两个鎏金大暖炉,就是外头飘雪,也不会冷着她。

    春桃伸手来摸了摸她指尖,舒沅这才发觉春桃有多暖和。春桃咧嘴笑道:“姑娘还是拿着吧。”

    用完早膳,舒沅想起那个没头没脑的梦,问起安国公府的马场。

    春桃料理好香炉,朗声答道:“就在对岸,过桥便是。”

    顿了顿,又道,“去年有人赠马,还没带回府,那马就病了,听说安国公府马场里有熟稔老道的马医,世子便托付人送了去。世子诸事缠身,那匹马大约还养在安国公府的马庄里。姑娘可要去瞧瞧?”

    病马。

    舒沅心中一紧。

    梦中被鞭笞的赵家幺子跪地告饶的只言片语在耳边响起。“臣下有眼无珠……在当年多有冒犯。罪臣万死莫赎,可父亲他在狱中患了咳疾,望陛下……”

    那人接过太监递来的巾子,缓慢擦拭指尖沾染的血滴,淡声道:“马驹尚能死于医手,赵侍郎年近六十,朕唤来院正医治,你可敢用?”

    沉浸梦境时,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回忆起来,她梦见的这人冷酷阴鸷,手段狠辣,叫人望而生畏。

    这时,院中传来一阵窸窣声打断了舒沅的思绪,是外来的仆妇压低了声音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