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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铜钱铺路

    “来了,来了,他们可真不低调啊。”

    岑杙凑在窗口,亲眼见着沸腾的马车从路中心压过去,声势浩大,竟有二十辆之多。车队后面紧跟着五辆载满礼品的骡车,全部用大红布缎包裹,鲜艳明目,色彩极其张扬热烈。

    岑杙留意到这批马车的外形,明显与当地的制式不同,车厢高大宽敞,上覆以墨色攒尖顶盖,下饰以枣红雕花围栏,如一座移动的华丽角亭。拉车的骏马,个个毛色均匀,膘肥体键,堪称百里挑一。而车厢里下来的男女老幼,各个穿金戴银,体态丰腴。这阵仗丝毫不输给京城里最有排面的富贵人家。

    最让人瞠目的是,车队后面尾随着一条人头攒动的长龙,个个都在弯腰做捡拾麦穗的动作,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仔细一听,砖石路上激荡着“哗”的一声,“哗”的一声,有规律的雨点打石的动静。定睛一瞧,他们捡拾的并不是麦穗,而是一个个不听使唤、四处乱滚的铜板。

    与此同时,一个家仆模样的人在车尾大喊:“乡亲们,今日扶水江姓认祖归宗,这是家主江彬武老爷打赏给各位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希望大家以后多多帮扶照顾,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嚯,铜钱铺路,真是阔绰!”

    岑杙自诩也算见过世面了,没想到今日又耳目一新,亲眼见识了当街撒钱的壮举。

    由于人群的哄抢,旁边那五六个提篮子的婢女,不得不牢牢地抓着车尾栏杆,像撒菜籽似的尽力均匀地在地上播种,有的干脆大力甩臂往后扔,以防身前出现拥挤和践踏。

    而岑杙的车厢就被这波铜钱雨给波及了。与其说是铜钱雨,不如说是铜钱冰雹,毫无预兆的“扑扑扑”破窗而入,幸而她撤身闪避的早,不然脸上准得落下几个带孔的铜钱印。

    但对面的女皇就没那么乐观了,她是正对着窗口坐的,茶白色的裙盖上冷不丁落下三枚沉甸甸的铜钱,还有两枚从膝盖上弹了下来绕着她的后脚跟骨碌碌的直打转。

    “噗嗤!”岑杙竟第一时间笑了出来。

    “咿,铜板~”同座的小皇太女面对这笔天降横财又惊又喜。

    唯独女皇眉尾的翼翅极克制地抽动了两下,一张雪白的面容像入夜的银花似的霎时就阴云密布了。

    眼看她要发作,岑杙强忍着笑,伸腰过来,帮她拾捡身上的铜板,一边捡一边忍不住调侃,“听见了吗?这是江老爷打赏给你的,三个铜板,可以买一个肉包子了,哈哈哈哈哈……”

    有生之年,她还是头一次看到李靖梣被人甩一脸铜镚子,这可真是亘古未有之喜剧场面。快要飙出眼泪了。

    女皇生气地抖了下空空的裙摆,好像生怕沾染上油腻腻的残留。随后狠狠瞪了驸马国尉一眼,对她的幸灾乐祸嗤之以鼻但又很不解气。

    “有什么可笑的?”

    “没,不好笑,不好笑。”她一边搓着眼泪说反话,一边憋着气去下边捡钱。

    “那边还有。”

    经过小皇太女的指点,岑杙发现了磕在座位边缘的那枚铜板,正要弯腰去够。但不知女皇是有意还是无意,脚尖一拨,那枚铜钱就被踢到了最里面。

    “……”

    好嘛,人一旦小气起来,真是啥都能计较的。

    岑杙抓了个空,不由抬头瞥了眼云淡风轻的女皇,心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灵盖了。

    “真是,生气就生气么,钱还惹着你了。”一边嘀咕着,一边蹲下来,伸着膀子去座位底下寻摸,同时抱着女皇的腿不让她动,非要把铜板找回来不可。

    对她这种贪财行为,女皇已经见怪不怪了,曾幻想过找一副铜钱形的枷具给她套脖子上,都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现在看来十分合适。

    皮笑肉不笑地讽刺:“一个铜板也捞,你干嘛不钻钱眼里呢。”

    岑杙懒得跟她怼,像谛听似的,耳朵贴在她的腿上,全神贯注地听下面的动静。终于,从最里面的缝隙里将所有铜板找齐,货真价实的五枚建纯通宝,像朵五瓣花开在白净如莲的手掌上。

    小皇太女捧着小手迫不及待地想要,“先等一下。”岑杙攥紧掌心,从佩玉上扯下一根红色的穗子线,笑眯眯地将铜钱一个个穿起来,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叮楞楞的拨了拨,这才放进女儿手里,“喏,火火一天就赚了五个铜板,明天说不定能当上小财主呢。”

    “火火要当小财主。”小皇太女开心地捧着铜钱,像捧了一块大元宝。女皇看着二人眼底璀璨如星的笑,便没再说什么,反而拎起铜钱串,仔细地系在了小皇太女的腰带上,免得她待会儿一时不察、猝不及防地含嘴里。

    岑杙又有话说:“想的真周到,呵,这下火火真是腰缠万贯咯。”

    旬又感叹:“幸而是掉在车里,这要是掉在石子路上,那么多人一块抢,手指头都能磨破。”

    正如她所料的那般,尽管场面狼狈,围观群众们最后的收获还是颇丰的。

    当婢女不得不倒举着空篮跟跳脚的人群示意,铜钱没有了时,家主们的脸上均扬起得意又仁至义尽的笑容。

    岑杙的注意力被停在最后面的几辆马车吸引了,忙招呼李靖梣过来看,“快来,快来,瞧见了吗?那些马车的轮子,轮毂不是一般的长,显然经过特殊加固。每个轮辐都有三十二根,比寻常马车多了六七根,这是战车的规格。这种车轮载重起码有五百斤,周戊象父亲周百两不是说,他们在地下金库抬的箱子都在五百斤左右吗?刚好合适。”

    李靖梣自然也看见了,但是却提醒她,“五百斤的黄金大约是五千两,二十辆马车不可能全都装满,来回一趟,顶多能运走十万两黄金。如果他们筹谋许久,只是为了运走十万两黄金,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岑杙一下愣住,发现她说的是对的。对于一般的富贵人家,十万两黄金也许是个天文数字,但是就周百两所提到的地下金库规模来看,十万两只是地下藏金的一小部分。如果他们花了这么大代价,只为运走其中的一小部分,未免得不偿失。

    而且来回多趟送肯定也不行,今天来的人太多了,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

    但就她们目前所见的情况,必须要来回多趟,才能彻底搬空。除此之外,几无别的可能。

    这一下子就对立起来了。

    她坐回来慢慢思索,越思索发觉破绽越多。从傅敏政揭露的事实看,扶水江姓和江家、归云钱庄肯定存在不可告人的交易。但即便如此,扶水江姓就一定会帮江家转移财产吗?若是,他们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难道……m.

    岑杙脑子里叮的一下,想到了一个不太乐观的可能。

    此次扶水江姓总共来了六条福船,每条船的载重都在百吨以上,别说十万两黄金,就算百万两黄金也仅重五十吨,想满载而归是不可能了。难道他们单纯只是想摆阔来的?

    还真不能否决这种可能。世上的确存在这种人,乐于把财富在人前显摆,能摆多阔就摆多阔。

    当街撒钱,不就是绝好的证明吗?岑杙往外瞅了瞅,这支宝马香车,丽服藻饰的队伍,就差把“有钱”两个字刻脸上了,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而就在此时,前方一阵拥堵,并波及到了仍在欢喜雀跃的后方。

    岑杙正要问怎么回事,突然就听见一个高嗓门的男声在大声叱骂,用词格外粗暴接地气,一下就把整个热闹的气氛拦腰斩断了。大家都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听不见他在骂什么。

    岑杙也竖起了耳朵,趴在车窗前听了半晌,总算搞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撒完钱的扶水江姓,兴高采烈地去登弘献伯的门,不料,却在门口让一群仆人给拦下了。理由是,弘献伯正在内院招待贵客,不太方便露面,让他们先在门外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