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恰与段宣和此刻心境别无二致。

    殿堂之上，管笙丝竹如绵言细语，袅袅如烟，千丝万缕呓语深情，更照南华帝与妻儿的熙熙融融。

    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惊喜化作一腔嫉妒与羞愤。

    她薄唇牵起一抹苦笑，似中自嘲。

    段宣和俯首凝视杯中飘落的桂花，它安安静静地贴着杯壁。青碧色的茶水模糊映出她的轮廓，秋水般的寒凉沁进她心里。许多过往如古树根须，盘横交错，紧勒纠缠，痛彻心扉。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段宣和握杯的手微微发抖，酒水挂杯，桂花颠簸间她眼中蒙上了一层水汽。

    段丞编排着膳食，未觉异样。

    他拂起袖子，跳了酱醋，拌过蟹黄、蘸了蟹肉，更挑了些开胃消食的果脯，不慌不忙地盛一碗山药百合鸭汤，在她面前摆好。

    他递过一双银箸叮嘱道：“只吃我给你这些，切莫贪嘴。”

    他手伸过去却半晌无人接应，侧首看到她冷面双眉的脸。

    段宣和愣怔，两眼痴痴的望着，目光企图洞穿杯中沉寂。

    段丞目光目光顺着落到她手上，比起瓷质的茶杯，本就削瘦白皙的手指此刻正因发力愈发惨白骇人，仿佛下一秒指骨就会以卵击石之势碎裂。

    他心中一凛，旋即腾出一只手裹住她的冰凉。

    手背的温暖直达心脏，缓和了段宣和全身的僵持。她面色渐缓，双手则被抽尽力气似得无力落在桌面，杯底磕出一个清脆的短音，犹止心绪。

    段宣和泪目微阖，睁开眼时，她回握段丞的手，浅笑着宽慰他的担忧。

    段丞看得到段宣和眼中尚有含泪的痕迹，心中担忧复添疑虑。

    他想问清楚却觉得袖下一紧，段宣和有意无意轻咳了两声，目光飘向他身后，倾身行礼。

    段丞心中猜的七七八八，回过身，目光不着痕迹地看过慈眉善目的苏太后，不慌不忙地低头作揖。

    苏太后颔首一笑，转头继续与身旁几位夫人相谈。

    她也曾年轻过，看得清楚，想得明白。皇帝肯定与段家姑娘有些首尾，不然，上一秒的含情脉脉如何看到皇子时陡然怅然狠绝。

    不过，段家姑娘的眉目灵秀清韵，眸若清泉，朗似秋月，婉如绸练，尤泪眼必是溶溶月色下雨抚梨花般顾盼盈盈。

    段丞回首时段宣和正慢条斯理的将美食纳入口中，一举一动，优雅自持。他想起家里那尊自漓江府带回的女偶，牵线而动，规规矩矩。娃娃一样的女人，愈美丽精致愈无趣。

    他挑眉，脑中勾起起儿时的回忆，手中折扇转过来敲了敲她胸前，故作嘲讽来缓解自己心中歉疚：“瞧你这一亩三分地，波澜不惊的，还不多吃些。”

    段丞举止突然，轻佻的举动惊世骇俗，段宣和捏着银箸窘迫的看他，心中腹诽他瞎操心。

    他毫不在意她的几记眼刀，提了酒壶优哉游哉地离席，不忘叮嘱：“酒必是温好再饮，莫贪杯。”

    段宣和巴不得他快走于是小鸡啄米般点头，乖巧听话的样子让他心情更好。

    酒过三巡，同席的四散自娱去了。

    公子们圈了月台，拟了题作诗，小姐们三五成群围坐在云亭里叙旧玩闹，喜静的在栏边排了钓鱼喂鱼，就连几个持重的夫人也辟了一处打起了花牌。

    环视四周，段宣和一眼就瞧见了段丞，他扎在文人堆里像模像样的提腕挥墨，顿笔时凝眸细思，运笔时则行云流水。

    倒是她自己，与这宴席格格不入。

    段宣和托着粉腮，指尖缠发，百无聊赖的把玩着。

    凄凛秋风穿过翠叶间隙，撩起青丝，挑起几抹深藏的棕色。发间珠玉叮当碰撞，声声入耳，清脆伶仃。桂花兀自坠落，浓郁暗香萦绕周身，和着茉莉花香熏染出耐人寻味的香气。

    引首望天，夜悬银月，金桂轻璇，烟火璀璨间朦胧了皎白月色，模糊了凄冷寂寞。

    远处一角行人渐散，临水而植的桂树垂下丛丛红绸，轻摇慢曳下是一方案几，笔墨纸砚齐全。

    段宣和觉得是处安静的好去处遂好整衣衫走过去，途中与几位世家小姐打个照面皆是有礼有节，遇到些止步不前为难的，难听的话虽细微可闻，她也不过浅笑擦肩，未曾放在心上。

    她想得开，自己出身商贾，若非亡母同太后有些情谊如何能入得宫宴，受些讥刺也是自然。

    段宣和抬手拂开红绸，娇艳如花的人就在面前，不期而遇。

    段宣和照常揖礼，步子绕过她去摆弄案后长桌上的茶具，着手沏一壶茶。

    “我叫苏玉致。”她自段宣和身旁探出脑袋道，“你是哪家的小姐，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段宣和颇为意外，不正面影她只将手中沏好的茶递去一杯：“请用。”

    突如其来的客气让苏玉致面赧，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苏玉致小心翼翼地结过，乖巧地站在她身边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