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宣和听着渐远的脚步声，面上又做冷冰冰状，举高的手慢慢缩回，掩不住的萧条寂寥。

    身后传来宫女太监的叫喊，追逐的脚步越来越近。

    身下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撞倒一边，红绸宣纸自手边划出一道圆滑的弧度落水。胳膊打在石头栏杆上，痛的她皱起眉头，目所能及处，洇水的宣纸墨色染开，沉入一湖幽寂。

    落花随水流，一纸深情葬。

    岂是无情，分明绝情。

    她心中惆怅，腾地升起怒火，站直身子，双手交叠垂在腹前，眸色霜寒。

    转过身去却因一双异色眼眸愣沉。

    南华储君，柳渊。

    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狡黠的微笑一闪而过，段宣和还来不及反应一团黑水向她泼来，凭着本能背身避让，待身上骤添的力道消散，墨香四溢。

    她的脸上溅着墨水，墨汁正顺着披风与发丝滴落，衣服上拉出道道墨痕，发尾凝成的墨珠染黑前襟，狼狈不堪。她向前走了几步正过身子，眸色不明的看着冲她呵呵笑着的柳渊。

    “太子殿下！”宫女不早不晚的赶来。

    他丢下尚在淌汁的笔洗转头往别处逃去，眼疾手快的小太监接住笔洗匆匆追去。

    女眷中先是传来隐忍的笑声，接着便是堂而皇之的来看笑话。

    苏太后脸色不佳，她向来觉得南华帝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嫡子疏于管教，现在看来小小年纪当众与人难堪，实有难登大雅之嫌。

    南华帝眉头不过轻轻皱了一下，视线落在段宣和身上。

    段宣和抬指解下披风，沉默着提了裙子走下栏边石阶。

    桂园建在湖上，栏杆边都辟有石砖小道，顺着小道便可见供小姐们放河灯用的平台，公子们伏夏时入宫还可以凫水。

    段宣和一路走到湖边，取了帕子沾了水，低头映着湖水一遍一遍擦着脸上的墨迹。

    她背后的一堵高墙上复又传来欢声笑语，取下钗环散开长发，心酸化作泪珠涌上来，她舀着水洗发，由着它们一颗颗打进涟漪漾开的湖水里。

    那厢段丞当时就要冲过来，被苏绍一把拦下。

    柳霁看着热闹嘟囔着：“这段小姐也是沉得住气，不坑一声，竟是死的不成。”

    “你才是死的。”段丞气头上骂他一句。

    柳霁挨了骂忙闭了嘴，拍了拍苏绍的肩头道：“你说，她在湖边做什么呢？”

    苏绍看他唯恐不乱的样子，不知从何处掏出戒尺朝他打过去，道：“出了事你倒是大大方方窥探起女眷来了。”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提醒周围议论纷纷的男人们散去。

    “你拦着我做什么！”段丞怒道。

    苏绍低语道：“由着你去，得罪了太子你段家如何有好果子吃！”

    段丞停下挣扎，难得认真道：“我为兄长，不能为姊妹遮风挡雨已是我失职，她如今受辱我独善其身岂不离心？我段家没有这样的道理。”

    苏绍一时语塞，细思复言：“你妹子大可以闹起，可见她是知礼数顾全大局的，你也要为段家多想才是。”

    段丞明白他的一片好心，一拳无奈打在桌面，语气再缓：“我…………我只是不想她再受委屈。”

    “没事的。”苏绍宽慰他。

    段宣和将干净湿润的长发盘起，胭脂色的发带拢好于脑后打上一个小巧的蝴蝶结，垂下的部分扫过脖间落在胸前。玉兔金桂的步摇被簪在发左，反映月华，百宝桂花簪簪在发中，银打桂枝上缀满翡翠色桂叶随风轻颤，发帘飘起露出眉间冷漠。她摸了摸耳垂上形单影只的耳坠寂寥起身，心中只念罢了，平心静气的登阶而上。

    段宣和从容自月影中迈进阑珊灯火，看不出一丝悲喜。

    许多双眼从繁华中抬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窃窃私语。

    “阿和…………”段丞呢喃，这样的段宣和让他过分陌生。

    他对段宣和的记忆停留在幼时，年幼的她爱哭却也时常把笑容挂在脸上，而现在，她几乎不会哭，笑容则换成了恭敬得体的浅笑。

    ――

    “郑女史。”苏太后的声音响起。

    “奴婢在。”随侍在侧的郑仪走上前低头俯身但凭吩咐。

    苏太后目光扫过身边低眉顺眼饮茶的南华帝道：“把段家小姐唤到殿前来。”

    “是。”郑仪领旨侧身退下。

    南华帝薄唇牵起一抹微笑，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滑过杯壁，朗声道：“段庭钧的女儿果真有容人之量？”

    “养不教，父之过。与其坐在这里闲喝茶不如学学别人如何教引儿女。”苏太后瞪他一眼，刚拿起的茶杯重重摞在桌上，杯盖掀翻溅出几滴茶水落在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