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有歌云：天下春意归薰川，薰川芳沉倾天下。

    杏花春雨时节，顾瑾瑜顺浣月江进京求学，途经薰川。云蒸霞蔚，渔歌起落之间，便常常听人唱起这婉转悠扬的调子。同行友人告诉他，此城以香道鼻祖陆薰川得名，陆家门徒众多，而得其真传者，唯赵如海与苏青岚二人。数年前，二人顺浣月江进京献香之时不幸遇到风暴，帆折船毁，不谙水性的赵如海不幸溺亡，独自面圣的苏青岚被赐以“薰川香王”之名，自此薰川便以苏家之香为正宗。

    香王苏青岚名震天下却膝下无子，然苏家千金苏容芷却是天赋异凛，灵气过人，豆蔻之年便以亲手所配的熏香“芳沉”名动薰川，此香冠绝群芳，加之千金风姿卓然，“薰川芳沉倾天下”一赞奇香，二赞佳人，苏家亦以此日进斗金，一跃而居薰川首富。作为香道翘楚，苏邸每春皆于浣月江畔苏邸香榭举办品香大会，邀雅士香客把酒临风，品香赋诗。友人言毕笑道，逢此雅事岂可误之，或可与苏家千金一逅。

    顾瑾瑜出身书香门第，素来视香道为花间闺阁消遣之物，然而终熬不过友人再三邀请，只得在薰川盘恒数日。

    彼时，苏容芷和“芳沉”，对他来说不过是这薰川旖旎的江南小镇牙板清歌里婉转的传说，他根本不曾想过，那惊鸿一瞥竟会那般炫如烟火，而那萦绕在眉间心上的馥郁芬芳，居然会那般入魂入魄，刻骨铭心。

    顾瑾瑜并不热衷香道，盛会当日不免意兴阑珊，众人赋诗之时便草草涂抹了一阕《薰川赋》应景了事，不想却被众人誉为榜首，纷纷持盏劝贺，几番推杯换盏他已有些不胜酒力，遂悄悄抽身席间，意欲现行离去。

    那苏邸修得颇为精制，亭台楼榭，错落宛然，顾瑾瑜只见得山重水复，却迟迟寻不到园门何方。不觉已行至园中深处。落日熔金，烟霞如练，花影柳姿之中依稀见得一座精致水榭，九曲回廊，玻绚如璃，榭中设一长案，一窈窕少女临案静立，廊侧疏影娇花静落，却分明不及他低眉凝思间眸光流转的静雅秀逸；榭下碧水莹若翡翠，暗香浮动，却分明不及她展颜浅笑间眉梢眼角的声色芬芳。顾瑾瑜怔然间，那少女便翩然转身，他这才看清她面前的长案上摆满了东西，暗香旖旎里，一句疑问就那么生生的冲出喉咙：“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那少女微微一怔，明净如玉的纤指拈着精致的小银剪，隔着整整一案的藿香丸、水晶瓶，在缠枝熏炉氤氲朦胧的香雾里泠泠笑出了声：“我在制香啊。”

    时隔多年之后，顾瑾瑜都记得初相逢时她回眸一笑的清秀眉目，还有黄昏的霞光水影里，她将案上的香具一一解释给他听，拈广藿，称苏合，又自水晶瓶中倒出粲如胭脂的玫瑰露、皓若月华的茯苓膏，和以初冬寒梅花瓣上收来的雪水注入银锅，转眸冲他一笑,不描自翠的柳眉轻轻一扬，盈盈浅笑间梨涡清浅，旖旎流芳。

    顾瑾瑜素不知制香之道精妙如此，沉醉其间之时却听远处丝竹之声袅袅，另有歌女清音婉转，歌的正是他方才所做的《薰川赋》。少女侧耳细细听了一阵，随即低眉浅笑。顾瑾瑜面上发烧，却不知她所笑为何，少女却已察觉，眸光流转，莞尔一笑道：“我笑这帮书呆子又在附庸风雅，薰川以香闻名，然此君不通香道，堆砌辞藻而已，何以称之为《薰川赋》？”

    少女嗓音玲珑，入木三分，顾瑾瑜不由追问：“那依姑娘之见......`”

    “诗词歌赋我不敢妄谈，不过在品香之道上略知一二罢了。”少女拈了银匙，轻轻搅动锅中香液，清芬馥郁，满室生香，“眼观、手触、鼻嗅，唯净退外物，摒弃杂念，方能心清神洁，以通先圣。琴音茶韵虽雅,于品香却殊无益处，至于杂果酒酿，更是扰其清韵之源。”少女微叹，转眸望向廊上澄霞落红，目光澄远，“只有精于此道者方能做出真正的《薰川赋》吧！”

    熏风拂水，霞光明澈，更映少女眉目如玉清莹，顾瑾瑜素不知香道高洁若此，先前管中窥豹，赧颜中却见少女将新制之香盈于玉盏之中，转眸唤他一试。他凝神细嗅，果觉幽香清越，神智一清间却忽然记起适才饮酒，忆起少女方才言语，慌忙为玷污清韵而致歉。少女怔怔望他，澄澈眸光中似有星芒闪耀，倏忽间展颜一笑，声若银铃：“你这呆瓜学得到快！我方才所指那是酩酊醉鬼所饮之酒，污浊不堪，至于你嘛......”她微闭双眸，轻轻吸了一口气，随机将掌心玉盏向瑾瑜微微一送，抬眸笑道，“这酒我倒真没见过，公子不妨再靠近些，让其融入此香中，说不定倒能更助其‘清雅之韵’呢！”

    少女清丽形容娇俏灵动若霞映海棠，瑾瑜心下微微一动，竟当真俯了身，向她掌心中的玉盏中轻轻呵了一口气。少女玉腕微微一震，随即浅笑出声，双手更向上举了举。他温热鼻息扑在她如玉的掌心，她袖间清芬萦在他眉梢眼角，酒香氤氲，染了碗中幽香馥郁，晚风微凉，映着水榭中的一对璧人，乡音玲珑里，满漾着金风玉露处相逢般的旖旎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