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他们匆匆抵达码头，寻找渡船之时忽然发现城内苏邸方向火光冲天，容芷惊叫一声便直奔而去，抵达之时却发现大火已将苏邸吞噬，浓烟四起，哭喊惨叫之声充耳不绝，昔日的琼楼玉宇，宛若今日的人间地狱。直到现在，顾瑾瑜都记得那夜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子时清寒如墨的夜色，和着苏容芷声嘶力竭的哭喊，他死死地拖住意欲进入火场的她，直到她精疲力尽地瘫软在他的怀中，胸口汹涌的，是比她还要沉重数百倍的痛楚与无奈。

    大火燃起之时正直夜半苏邸中人皆睡去，全府上下数十口人，除去苏容芷外竟是无一幸免。至于火灾的起因更是无人知晓，只能猜测或是树大招风导致仇家所为。故居已成为废墟，双亲尸骨全无，苏容芷伤心欲绝，反复说皆是自己任性之过，而今父母故去，唯留她一人苟活于世间，日日以泪洗面，水米不进，数日之内竟有多次不省人事。

    顾瑾瑜不胜怜惜，只得匆匆带她离开薰川。扬帆起航那日细雨霏霏，苏容芷独立船头，细密雨丝染上她长发如瀑散落，纤肩楚楚，顾瑾瑜持伞立于她身侧，不由得伸手紧紧拥住她。

    “此次离去即是永别，我苏容芷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回到薰川了。”风雨凄凄，容芷一双明眸泪光迷离,唇角笑意凄美苦涩,沙哑嗓音亦不复往昔甜美,“不,我又有何理由自诩为苏家之后......苏门繁华，至我而终，昔日荣光，不过绮梦如烟......以后，你就叫我沉烟吧。”“沉烟，你不必自责，若非我当初醉中闯入苏家水榭，也不会有今日之祸患......”顾瑾瑜展手握住她冰冷纤细的手指，十指相扣，一字一顿，“你放心，自此无论何事，我顾瑾瑜都不会独留你一人。”

    她在他掌心的五指轻轻一颤，随即将他的手指紧紧扣住，低眉浅浅吻在她眉心。

    如此一刹，已是永恒。

    顾瑾瑜认为，他和沉烟的日子会永远如同初婚后般温馨恬淡，细水长流。

    不是么？伏案读书时有她吮笔研墨，深夜文批之时有她红袖添香，得闲之时两人亦登高怀古，纵舟放歌。沉烟虽为千金小姐，却迥异寻常闺阁女子，除却琴棋书画之外，刺绣女工等事也皆精，烹茶煮酒就更不在话下，论及朝野之事，远见卓识更是不让须眉，乃至持盏酬和，应付周旋，亦是八面玲珑，游刃有余。于顾瑾瑜而言，沉烟不仅是红尘知己，更是朝中臂膀，数年内他仕途亨通，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官拜太守，一时众人以为神仙眷侣，琴瑟相和，美满无双。

    只是离开薰川之后，沉烟再为以苏家千金身份示人，亦再为亲手调配过香。闲暇时，两人虽偶尔焚香对坐，凝神细品，然雅香清芬间，总觉失却昔日韵味。“芳沉醉”自薰川苏家突造横祸之后遂成绝品，大小香客竞相珍藏，坊间竟已炒制一两万金。友人曾将一枚“芳沉醉”赠与顾瑾瑜，沉烟发现后未发一言，回身却悄悄红了眼眶，顾瑾瑜便将香丸退还给友人，笑道：“美意心领，不过顾某于香道只是少年粗通，而今年岁渐长，居已忘却了。”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们彻底过去吧。顾瑾瑜如是想着，然而彼时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他和沉烟用尽各种方式想要彻底忘却的事情，会以怎样一种残酷而冷冽的方式又一次被摊开在他们面前。

    而那一刻，他们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