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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静月春夜,顾瑾瑜自外地回城,登岸之时绵雨清润,万籁俱寂,但见以精致画舫独泊于水上,暗香幽幽,似曾相识,正是昔年的“芳沉醉”,又有丝竹清歌,吟唱的赫然是当年顾瑾瑜所做的《薰川赋》。心下纳罕之时,舟内歌乐乎停,但闻女声朗朗,邀顾太守入内一叙。

    顾瑾瑜只当是薰川故人,屏退众人只身登舟。舫内香雾氤氲,但见一抱琴歌姬盈盈而来,明珰玉钗,素纱蒙面,躬身万福间舟身微微一晃,那女子竟自从琴中抽出一柄弯刀,银光潋滟中逼上前来,直直将顾瑾瑜逼到舱门之上。

    “——姑娘且慢!”舟内香气浓烈逼人,竟令顾瑾瑜殊无反抗气力,“顾某于姑娘素昧平生,不知姑娘为何如此?”

    “哼,素、昧、平、生?”

    女子握刀冷笑,嗓音似有重重快意与辛酸交织激荡,古怪的颤抖:“若不是你,我何以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当年若不是你,我又何必以色事人,卖唱为生?十年......我沦落江湖十年,今天,终于让我等到你了.....哈哈哈哈哈!”

    那女子仰天大笑,言语中赫然与顾瑾瑜不共戴天,他疑惑不已,道:“顾某实在不知何时曾冒犯过姑娘.....”

    “哈哈.....你不认识我?你居然不认识我?.....也对,当年你一介布衣,也只配认识那个小贱人,又有什么机会认识我呢?”那女子贴近顾瑾瑜耳畔,诡异嗓音宛若呓语,“你不认识我,我可牢牢记得你呢——当年若不是那小贱人一心想要跟了你去,她又怎么会放了那把火,我苏容芷又怎会沦落至此...又怎会沦落成这般模样?!”

    说话间,面纱竟一把被那女子扯碎,一张脸竟已烧焦大半,伤痕累累,辅之一唇角狰狞的笑意,俨然形如鬼魅。女子仰天笑毕,却见顾瑾瑜并未有她想象中那般魂飞魄散掩面奔逃,眼前的清俊男子径自站在原地,迎着她锐利耀目的刀锋,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脸上。

    “怎么?”她未料到他竟如此无惧,不由横刀厉呵,“你不怕吗?!”

    顾瑾瑜长身玉立如冰雕雪塑,嗓音飘忽,宛如呓语:“等等,如果你是苏容芷...如果苏容芷因大火而容貌毁尽,沦为歌姬...”他双唇轻颤,紧紧攥住的五指指节青白:“那,我当年在薰川认识的...究竟是谁?!”

    “放了他。”

    话音未落,两人身侧的舱门被一双纤手猛然推开,沉烟白衣素袖,目光落在顾瑾瑜喉间的短刀上,随即咬紧下唇,转眸望向那自称苏容芷的女子,嗓音泠泠,恍若琼碎玉裂,“你该恨的人是我,看在我赵沉烟为你配了那么久的‘芳沉醉’的面子上,放了他。”

    刹那间舱外疾风骤起,舱内烛火尽灭,雷声轰鸣中雨声噼啪,雪白雷光中,只见沉烟眉间神色如冰雪冷澈,眸底深潭氤氲千言万语,一字一句,都是顾瑾瑜从未见过的无奈与悲凉。

    后来发生的事情,顾瑾瑜记得也并不是很清楚,那浓郁得令人窒息的“芳沉醉”似乎夺走了他的神智,再怎么努力回忆,所记起的也不过是容颜寥寥,只言片语。

    沉烟进入画舫后,容芷似乎被她的沉静气度所震慑,随即便是愈加钳制住他不放利刃在喉,千钧一发之际,他知自身难保便嘶声唤她离开,沉烟却只是轻轻摇头,唇角笑意浅淡凄美如暮春潇雨,万花倾落,随即转眸望向形近癫狂的苏容芷,声若落珠,一字一顿:

    “容芷,我当年火烧苏邸,并不是不愿随你入宫选妃,而是因为,那天我才知道,我原来是你爹爹同门,赵如海的女儿,而且我爹爹他当年并非死于船难,而是死在你爹爹的手上。”

    “你在胡说些什么!”苏容芷眸光徒然收紧,一张脸越发显得狰狞可怖,“我爹爹怎么会——”

    只是瞬间,沉烟飞身上前一双纤手猝然攥紧苏容芷的刀尖,使她猝不及防,错愕间已被她抢上前来,拼尽全身气力,将顾瑾瑜往船外一推。浓香散去,江水清寒,顾瑾瑜心神一清,急忙屏气向水面浮去,却不料在浮出水面的刹那,只听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整个江面都被映做了触目惊心的鲜红。

    从那以后,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当顾瑾瑜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泛出那片恍若鲜血般的嫣红,染透了“芳沉醉”浓烈馥郁的香气,染透了苏容芷抵在他喉间锋利残酷的刀光,染透了沉烟在最后一刻凄美绝艳的笑意,带着焚尽一切的刚烈与决绝,将他的整个记忆都染作了那样刻骨铭心的悲凉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