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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独自一人坐在一楼折椅子上等待陈成三时,不知怎的,往事如烟般萦绕在我眼前。

    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后的一天夜里,月明星稀,夜空弥漫着氤氲的雾气。萤火虫在原野上争相效仿天上的流星四处飞闪,蛙鸣声蟋蟀声和着多声部的合唱。我与周素菊相倚在泉水边一块青石板上,月光照在宽大的芭蕉叶上,洒下斑斑驳驳的影子。泉水潺潺声显得分外清脆。泉眼的响声似乎比白天丰富多了。草根说,这泉水也似海水一样,也有个潮起潮落的时候,海水是在农历初一和十五涨潮的,这泉水则是在子夜时分涨潮的。

    多少年没有留心大自然的日落月升草长莺飞了,疲惫的身心在醉人的夜色中生出了久违的浪漫。

    我深情抚摸着周素菊瀑布般的秀发,把脸贴在她脸庞上。

    “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今生今世,我一定好好待你,如果……就让雷劈死我……”周素菊狠狠地擂了我一拳,两眼止不住滚下串串泪水,她把头深深埋入我的胸膛,默默抽泣着。半晌,她破涕为笑,抹了抹泪,说:“别提这些了,我们还是合计一下如何办妥你的入学手续吧。”

    是呀,可不能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

    早上起床后,我特地搭过路的马车到乡邮所打长途电话给金布丁,电话打到京师文理学院的总机,好说歹说了半天,接线员才帮忙转研究生宿舍楼的分机,分机打通后,门卫又传呼了半天,才将刚刚硕士毕业但尚未离校的金布丁叫到电话机旁。听到金布丁的声音,我忙不迭地把自己的担心和顾虑向他和盘托出。不料,金布丁听罢,“哈哈哈哈”大笑:“你这一回真他妈的跟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原来,金布丁考研的遭遇跟我如出一辙。他与单位的头儿闹翻了,走投无路之际就铤而走险走了考研这条独木桥。头儿一听说金布丁要考研,唯恐这厮将来出人头地,对金布丁报考的所有手续坚忍不拔地设置了重重障碍。为了考研,金布丁只得背地里偷偷伪造报考材料。后来考上了,接到了录取通知书后,他还是守口如瓶。

    经过反复缜密的思考,金布丁先向单位递交了一份辞职报告,谎称主动放弃铁饭碗到广东打工。单位领导放松了警惕,连开会研究也免了,大笔一挥就同意。通过这一点,我敢断定这位领导肯定不是转业干部,军人强调的就是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嘛。所以呀,思想政治工作要常抓不懈,不然就不会被破坏分子钻了空子。

    这样,金布丁在入学前,就拿到了贴着盖有单位大红印封条的个人档案,逢人便说要拿到县人才交流中心托管,暗地里却悄悄拿到邮局用特种挂号信寄到了学校,其他行政介绍信工资关系团组织关系,全凭着一把刻刀与几个南瓜蒂搞定。后来,单位头儿知道金布丁声东击西千里走单骑到北京读研,不禁后悔不迭,但此时已束手无策。一来金布丁是辞职后才上研究生的,他们还管得着吗?二来,此时的金布丁非彼时的金布丁了。到北京上学后,金布丁常跑京师党政大学和西河省政府驻京办事处等地,认识了省里好几位来京培训学习的重量级大官,嘿,金布丁原单位那几个鸟领导现在还巴不得讨好他,好让金布丁在省里那几位大官面前美言几句哩。

    野鸡一旦变成了凤凰,拔了毛都是一本写真集。

    金布丁在电话里一板一眼地叮嘱我:你辞职了,谁也管不了你的档案,你自个拿到邮局用特快专递寄来研招办。当然,你辞职后从单位往外拿档案时,要让单位在档案上贴个封条盖个公章,至于其他行政介绍信党组织关系政治思想鉴定什么的,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弄几个南瓜蒂就搞定,不会有人仔细考究这些印鉴的真伪的,有一个红圈圈摆在那里就成。只要不让研究生部发觉在报考材料上弄虚作假,就可以浑水摸鱼蒙混过关。就算研究生部将来发现了,你花点钱打点打点也就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退一万步来说,此事真要闹得满城风雨,研究生部领导的脸面也没处搁。末了,金布丁又强调说,这事宜早不宜迟,免得夜长梦多。

    尽管金布丁在电话里将胸脯拍得“劈劈啪啪”地向我保证:走他“先辞职后读研”的路子是最稳妥的办法,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错。但数年的官场生涯告诉我,很多经验是不可复制的,别人用这招好使,放在我身上就未必行得通。尤其这一次更是关系到自己后半生的前程,我自然不敢草率行事。

    我耗尽生平所学,反复推演此事的利害关系:

    如果陈成三能识大体,很开明地放我一马,那一切都顺风顺水,一不留神还落得个前嫌冰释的完美结局。当然凭着我对陈成三的了解,发生这种情况的前提一定是陈成三的脑子被屁崩得伤风了。

    第二种情况就是陈成三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意我辞职,那么后面的路子照金布丁的做法也未尝不可。

    第三种情况就是陈成三居安思危坏事做绝,本着防患于未然的原则根本连辞职都不批准,那我就不可能拿走档案,而如果拿不走档案,后面的所有假设则均不成立。

    尽管“先辞职后读研”这路子在理论上是行得通的,且前人的成功实践加以佐证,但事关重大,我理智地告诫自己:凡事务必三思而后行啊。

    在这事关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我想到了我的乡党——老独头。历史总是在它转折的关头,有一个正确的人在正确的时间站在正确的位置上,从容地指引着未来的走向。这个人不一定很伟岸,但一定很关键。我的直觉,老独头就是这个角色的不二人选。虽然老独头手无实权,但如果他肯够哥们义气,两肋插刀,利用工作之便,将存放在铁皮柜里的我的个人档案偷出来给我,然后又塞入一份复制的档案进去掩人耳目。这一招在三十六计中叫瞒天过海,活学活用嘛。所以强调弘扬传统文化我历来都是举双手赞成的。但物是人非,事儿还是那么个事儿,就不知他老独头这个人是否有这个胆量。

    我试探性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周素菊,周素菊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即便老独头有这个胆量,他也未必就能成功,因为他没有铁皮柜的钥匙。再说,不能看扁了管理档案柜的办公室苏主任,苏主任当年在对越自卫还击战时还是尖刀排排长,立过战功,他也不是省油的灯。现在时间紧,任务急,也不知什么时候老独头才有机会下手。再说,这样做风险也太大了,一经发现,非但拿不走档案,还连累到老独头。”我再次感叹成龙的那首歌“不历经风雨,怎么见彩虹……”考研的沟沟坎坎把周素菊催熟了。

    周素菊吸了一口气:“再说,你跟老独头不过是同乡关系,他凭什么肯冒这个险帮你的忙?你啊,真是书呆子,看科幻侦破小说太多了。”

    “金布丁先辞职后读研的路子兴许能行得通,我们不妨试试。”

    晚上,两人又磋商到半夜,鸡啼时分,终于就“金布丁主义道路”达成了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