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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心不古

    京师文理学院硕士生第一学年统一开设一门政治公共课,这门公共课仅讲授一本书,即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党政教研部党支部书记李寿昌教授负责讲授这门课。

    北主楼一楼会议室格外宽敞,但研究生每每到这里上课时,他们总如山羊拉屎一样在会议室里四处散开来坐。在中国,政治是相当严肃的事情,但在大学的课堂里,同学们却给一门决定世界命运的课程赋予了一种浪漫主义气息,一到课堂便三五成群愉悦着彼此,还美其名曰化干戈为玉帛。李寿昌教授为此也偶尔发发脾气,但他左腮一颗斜撑出来的门牙始终让人感受不到他发脾气的威严,倒是增加了几分滑稽。每每见同学们四处散坐,他便招呼大家往前靠拢,但课间休息回来,同学们又四处散开来坐。

    我对李寿昌教授的第一堂课记忆犹新。他首先作了一个简短自我介绍,然后从容地拿起一截粉笔,在黑板的正中央奋力写下一行大字:“杜林先生许下了什么诺言?”他提出这个问题,一方面是想提起大家的兴趣,另一方面,显然是试探一下在座是否有高手。据说,这也是他数十年如一日的习惯。

    读书和组建家庭不同,优秀的学生各有各的优秀,而不优秀的学生却表现得同样让人不齿。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这届学生确实不够出类拔萃,还是大家压根就没听见教授说什么,抑或是大家的性格太内敛,反正教室里很快恢复了政治课应有的严肃,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又不约而同低着头做思考状。凭这多年的课堂经验,大家都深知,在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迎接老师期许的目光,谁对上眼了就意味着谁就要被提问。

    课堂上鸦雀无声,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送杂种狗这件事可能弄巧成拙了。李寿昌对我的印象估计比其他人都要深刻,倘若再没有人站出来,李教授很可能直接点到我的名,虽然我同样是低着头,但我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来自讲台的目光一直都在我身上游弋。

    “请坐在后排左边靠近窗户的那位男同学回答。”李寿昌的声音洪亮而清晰,他故意装出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用坐标参数准确定位由我来回答这个问题。终于有人被点中了,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脑袋埋在桌子底下的此时也都高高地昂了起来,自信的眼神似乎在埋怨教授,为什么不让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呢?这德性我太熟悉了。

    杜林先生到底许下了什么诺言?我顿时不知所措。

    复习考研时,我踏破铁鞋弄到了一本《反杜林论》,但考研后就把它当作火引送进灶膛了。上周通知各人预习这本书,我四处奔波都找不到这本号称为“社会主义理论百科全书”的《反杜林论》。前几天跑海淀书城,竟没有该书的单行本出售。不少书店都有马恩选集或全集,但不单售,我也犯不上买一整套马恩全集或选集。直到今天早上,才偶然在卫生间斜对面的杂物房里发现了一本,这本书保护得很好,里面干干净净的一个字也没画,美中不足的是封底有一摊口水印,应该是上一届毕业生扔下的。高年级的师兄师姐们告诫我们,李寿昌教授讲授这门课有个特点,即学年结束时并不作闭卷考试,仅仅是考查。考查除了交一篇作业外,还看平时的课堂表现,而在课堂表现中,最最关键的,就是看是否拥有课本。

    虽然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但多年的社会阅历让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这个问题嘛,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不过,总而言之,也就是通俗地讲吧,就是……杜林先生肯定是许下了恩格斯不如他之类的诺言。”

    有人掩嘴窃笑,有人呆若木鸡。我偷眼望了一下讲台上的李寿昌教授,发现他那颗门牙早已撑了出来。凭经验判断,我的回答必错无疑。我急中生智,连忙纠正道:“杜林先生许下了他的杜林论是至高无上的诺言。”

    教室里安静得连讲台上的李寿昌喘气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当我回答完毕后,李寿昌教授立刻紧闭他那颗门牙,紧紧追问道:“这么说,杜林先生是写了一部杜林论吗?”

    我毫不犹豫道:“对,有了杜林的《杜林论》,才有恩格斯的《反杜林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