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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来风雨声

    有位诗人曾言“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这诗是讲秋夜怀思之意,只是如今边关尚是安定,倒是南方六诏颇不安稳。故而这次皇上过寿,六诏的人送来的贡品,是极为珍贵的天然冷翡翠,这玉石约莫高七尺,宽十余尺,厚两尺有余,其上天然有一幅仙人执笔图,若是立在宫中,可做一幅价值连城的天然屏风。当然了,时若闻是个粗人,也瞧不出来有哪里像仙人,只觉得是些胡乱泼墨似的玩意,若非要像什么,他只觉得这像个烫手的山芋。

    “六诏的人横死长安城?”时若闻瞧着这院子里的这几具尸首,有点为京兆府担心了。

    他本是要去城北查紫泉宫的底细,依照他的消息,紫泉宫负责岭北京畿道事宜的舵主,就在长安群贤坊的鱼市里。长安城北的鱼市,可不是卖鱼的地方,是说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即混江湖,又混不成什么样子,和那江河湖泊里的鱼一样,等着有一天被渔夫捞起,然后买个好价钱,有些还指望自己能从蒸炒煮煎里,选个合适的死法。说白了,长安城里那些下九流的杂碎,多是在在此处聚集,毕竟臭味相投,蛇鼠一窝,还真和群贤坊这个名字形成一种莫大的讽刺。

    但也只是鱼市罢了,长安城里没有什么黑市白市,最大那条龙在皇城里盘着,寻常的大鱼也不会来这里找不自在,这里也就自然是即脏且乱的景色,只是京兆府离这儿不远,所以也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据穆关陵的说法:“卖鱼的烂摊子,腥臭的很。”

    时若闻初次得知紫泉宫的分舵在这里时,倒也没太惊讶,鱼市没有什么鱼龙混杂一说,都是一群下九流里的下九流,紫泉宫呆在这儿,十分符合他们在时若闻心中的形象:蝗虫。

    但是当他依着线人密报记载,找到紫泉宫所在的这处不算大的宅子时,就发现蝗虫窝里,多了一件东西,就是这块玉石。

    至于为何时若闻一眼认出这是六诏的东西,那就归功于这三具尸首身上穿的衣服了,形似中原衣裳,但细瞧之下,内衬配饰皆非中原风格,银制饰品、白布包头、还文着虎豹,何况那使节特用的文书,时若闻在都护府没少见。只是为何六诏的人会在鱼市?

    时若闻第一时间自然怀疑紫泉宫,他在这宅子里前后搜查,不见人影,炉灶里的火星还没全灭,自然不可能久无人住。若说垂涎宝物,这玉石就明晃晃摆在这儿,连时若闻这个粗人都看得出来价值连城,紫泉宫没理由不取。

    “那就是说,紫泉宫不止不为夺宝,而且有比这玩意更重要的事情。”时若闻斟酌片刻,决心从这几具尸首上找线索。三具尸首,俱为男性,面相都在三十岁左右,四肢粗壮,有练武迹象;两个死状是眼窍流血,面泛紫色,是紫泉宫的“凝夜散”,另一个面色惊恐,手里还拿着文书,胸口凹陷,是刚猛掌力所致。三人死得时辰差不多,都在一个时辰内。

    时若闻仔细推演着:他死在这个位置,前厅的正前方,向后倒下,也就是说,打出这一掌的,是站在……这个位置。他走到前厅台阶上站定,低头一看,脚下青石台阶微微碎裂。一击打碎心脉,但衣衫完好,说明是掌力并非金刚劲这类纯粹讲究刚猛的。

    “这砖都快成粉末了,是缓缓碎裂,不是猝然震碎。如果是蓄力的话,就是早有预谋。蓄力而击,但不损衣衫,要么是掌力登峰造极,已达阴阳无极,这样的自然不需蓄力;要么,就是紫泉宫十只大蝗虫里边,最擅长使阴柔内劲的‘病中客’杜厌。”

    时若闻心中倒是有些久违的刺激,中原比西域安定的多,何况长安,他很久没有这么专心解开谜团了,只可惜不能细细检查尸首,当下只能去追踪杜厌的踪迹。

    他最后看一眼这三具尸首,隐约猜到什么:六诏并不是什么富饶之地,此番来是为求助,这三人却都是衣着华丽之辈,手上的宝石戒指也好,腰带上镶嵌的珠玉也罢,哪里有求助的样子,若是三人不死在这儿,只怕这冷翡翠,也要被转手到什么人的藏品中去了。只是这与他无关,时若闻起身跃上屋顶,寻找杜厌可能的去处。

    既然是早有预谋,就是说纵使没有万全之策,紫泉宫也一定要尽量避免暴露。群贤坊就在长安城墙守军的眼皮子底下,紫泉宫这宅子不小,人想必也不少,一齐行动的时候,定然不会走些屋顶一类的地方,容易被发现。

    想到此处,时若闻扫视周边大小路径。群贤坊多是低矮房屋,甚至还有不多的草棚,期间污秽脏乱,却也不敢直接堆在街上,大多是扔在某个角落里;群贤坊这样大小的角落十余个,也算是给坊间划分了地界。这最大的一片垃圾,是群贤坊与南边的怀德坊相邻处,这里人最多,两个意义上的垃圾都不少。

    时若闻径直找向这一片最大的宅子:按着鱼市一贯的作风,这处应当就是这片地界管事的人了。他径直翻墙进去,打昏两个守在房门口的赤膊汉子,悄声推开房门,点亮屋里的烛火。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慢慢倒在床上那人的脸上。这一串动作流利的很,显然是常做。

    床上那人粗眉窄眼,说不上难看,却也露着一幅狠相,只是此时他梦中突然亮起来了,还发了洪水,面上露出一丝不耐烦。这梦里人舔了舔嘴角的水,迷迷糊糊睁眼一看,一个黑衣人眼神平静,看死人一样看着自己,当即就缩脖子躲到床边儿上,刚要大喊,却听得一声冷冷的“闭嘴。”

    “哎,这声音有点熟……时,时头儿?”

    时若闻摘下蒙脸的黑布,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来,语气冰冷:“李得玉,你倒是有本事啊,混到这儿来了。”

    那李得玉似乎知道时若闻脾气,虽是自认倒霉,却也晓得:手上没沾人命的,只要听话,时若闻连私刑都不上,此时倒也褪去几分惶恐,跪在床上磕几个头,谄媚地笑着说道:“时头儿您咋来这个鬼地方了。我,我就说嘛,李得水那王八蛋哪找的来这么英武的杀手,刚刚还奇怪,这杀手隔着那块布,我都瞧得出来,那是一表,哦不,十表人才。”

    说着说着,不知道从哪摸出块银子,双手举着,讨好似的道:“时头儿,您刚刚落在这儿的银子,我给您捡起来了,您收好。”

    时若闻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这李得玉是坊间一个混混头子,平日里欺压良民自然没少做,但也没胆子杀人放火,他在外威风的样子,时若闻不是没见过,只是自从上次查天宝当铺失窃的案子时,结结实实揍了一通,又当着他的面反杀了几个刺客后,姓李的见着自己和见了煞星一样。

    李得玉见他不说话,颤颤巍巍又从被子里摸出一粒珍珠,带着哭腔恭敬道:“差点忘了,您,您落在这儿的珠宝,这珠宝和您真是搭,您瞧瞧,这手艺。”

    时若闻也不理他,冷笑着道:“你上次见面不是说,要洗心革面么?怎么,越洗越黑?李得玉,别给我逮到你犯事,巡捕司的牢饭和京兆府的可不能比,懂么?”

    李得玉听着这话,心中反倒是一松,心想:你个犊子逮到再说呗,等爷爷我发达了,说不定还大人不记小人过,收你做个刷马桶的下人嘞。只是嘴上却恭敬道:“时头儿,您这话说的,我这不也是求条活路嘛,你说最近城里那么多外地人,我也就捞一点点油水,我也是为了生活嘛。但是时头儿,您的教诲我刻在心里,绝对绝对没犯事。”

    时若闻哪里信他,也不答话,直直地盯着他,眼神里夹杂三分怀疑和七分不耐烦。

    “绝对没犯事……就是可能卖的东西,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贵。”

    “够了。”时若闻淡淡的说道,“我来不是查你的。我问你,今天入夜后,是不是有南蛮打扮的三人,驾着马车来这里。”

    “时头儿,您真神了嘿。今天晚上那三个王八蛋,那真是阔绰,那身上的珠子石头,瞧着都贵,都说南边蛮子穷,这瞧着可富裕,还有那马车,嚯,一敲那车辙子,绝对的好宝贝。”李得玉听到不是查自个儿的,当即是有一说一,恨不得把脑子挖出来给时若闻看里边的东西。时若闻点点头,又问道:“他们去哪儿了?”

    “坊间北边那宅子,就挂着‘大富大贵’牌子的那户。那户是这儿的老人了,据说是什么高手,我看也就是个病秧子。”

    “哦?怎么个病秧子?”

    李得玉竹筒倒豆子,又一连讲了一堆关于坊间的破事,讲那户人家仗着有几个奴仆,也不把鱼市当回事;又讲那户人家足不出户,倒是给足了保护费,分明是怕了,一群窝囊废;接着讲到那户人家那个病秧子最近总往布政坊的方向去,也不知道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