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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冬日徽州,新安郡,千翠覆玉,万山迎霜。

    慈安寺的后山,往年遇到这般大雪,早封了山。

    今年安家主母严氏,却非得赶在这个时候进山礼佛。

    寺僧们只得顶着寒风、踏着积雪,将后山车马道与石径小路一并清理出来,花了整整两日的功夫。

    安家主母要来,别说下雪,下刀子也要迎客。

    铅云压空,暮色早早就爬上山头。

    戴着蓑笠的刘嬷嬷独自立在后山山门处,眼看着白日里裹着湿雪的灌木矮树,从琼枝凝脂,变成了一团团浓黑的帷布。

    雪不知何时停了,万籁俱寂,静得刘嬷嬷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那鼓声敲打着耳膜,“咚咚咚”,越来越响。

    怎的这般响!

    刘嬷嬷晃晃头,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等的人来了!

    那“咚咚咚”,是马蹄踏地的声音!

    她挪开早已冻僵的双腿,拼尽全力,踏着薄雪,三步一滑,不顾一切地朝院子跑去。

    安太太已将护卫与婢仆尽数遣到前山寺院中,宣称要静心礼佛,任何人不得打扰,将自己关在后院香堂内。

    她一身琥珀色织金牡丹宫缎褙袄,当胸一颗蝶恋花鎏金镶红宝大扣,额上覆着紫貂嵌红宝眉勒,透着富贵威严。

    此刻白皙依旧的锆面上容色凝重,颧骨微隆,双眉紧蹙,虽保养得宜,毕竟年近五十,眼角并额头添了几道沟壑,柳目紧闭,捻着三炷香,静静跪在蒲团上,立直身子,口中喃喃念着文殊师利菩萨心咒。

    堂内只在香案上燃了一支红蜡,烛火如豆,那一丝黄亮的晦明,似稍不注意就要被窗外泼墨的夜色吞没。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跪在观音佛像前的安太太豁地站起身,将手中半截线香插到香炉上,紧张地朝门外看去。

    一个身影匆匆闪到烛火明灭处,压低了嗓门:“太太,来了!”

    是浑身挂满雪水的刘嬷嬷。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激动的,刘嬷嬷觉得上下牙齿不停打架,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安太太捏紧了拳头,提步便往门外走,转瞬又立定了,将拳头拢到宽袖中,胸膛微微起伏,深吸一口气,丰腴的下巴往旁一努:

    “慌什么,先喝杯热茶,把人迎进来。”

    也不知这话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刘嬷嬷。

    但那表面上的镇定还是让刘嬷嬷稍稍平静下来,端起茶一股脑儿灌到肚子里,提了提早被雪水浸湿到小腿的棉裤,向安太太弯腰道:“奴婢去了。”

    待刘嬷嬷退出去,安太太掏出袖中锦帕,擦了擦额上和后颈的细汗,再捧着案上红泥茶盏喝了两口,才觉得呼吸又顺畅起来。

    她端坐在圈椅上,只觉手足无措,便又双手合十,念起了心咒。

    门又再次打开。

    “太太。”刘嬷嬷的声音还是有点发颤。

    “太太安好。”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暗哑疲累,却沉如潭水,静如松山。

    安太太心口一跳,猛地睁开眼睛。

    刘嬷嬷身后跟着的只有一人,兜帽搁在脑后,露出一头盘成男髻的花白头发,戴着四方巾,披着灰狐狸毛鹤翎斗篷,怀中鼓鼓囊囊,裹着一团雪白毛裘。

    “没人跟着你吧?”安太太顾不得跟来人打招呼,先脱口而出。

    来人往前跨一步,走到屋中最明处,语声一如刚才平稳:“太太尽管放心,老奴是从金陵来的,官家一时还查不到金陵去。”

    安太太稍微松一口气,心间一根弦却绷得更紧,语气骤然间变得严肃:“于嬷嬷,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要拖我安家一大家子陪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