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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们的恐惧

    十月金秋,申城。本年度国内规模最大的一次“中国肝病现状与研究”报告会正在如火如荼的举行。

    申城人民大会堂的报告厅里,在明黄色的聚光灯下,一个年轻的肝病研究学者正在作报告,他是陆天澄,梁氏医药旗下梁氏医院肝胆外科主任医生,他在做完“肝病研究治疗现状”的报告后,又在大屏幕上打出了“乙肝患者致死的非病理性因素”的标题,这个标题闪现在大屏幕上后,在座的肝病研究与治疗的专家学者、医生,还有来听报告的普通市民和新闻媒体都小声议论了起来。

    陆天澄环视了一下场内,说道:“众所周知,肝病尤其是乙肝是世界顽症之一,全球有超过2.8亿人为无症状乙肝病毒携带者,而我国就有约9300万人,也就是说,在我国约十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这样来看,我国是名副其实的乙肝大国,这是我们的国情,也是我们每一个人应当认识到的事实。近年来,世界医学界对乙肝抗病毒治疗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其中也生产出了一些颇有疗效的药物,中国的中医也在抑制乙肝病毒复制等方面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在临床上也取得了非常好的疗效。但有一点我们都知道,那就是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杀死乙肝病毒的方法,这也是广大乙肝患者和乙肝病毒携带者需要非常清楚和明确的事实,也就是说,我们当今的医疗手段和药物,对杀死乙肝病毒尚无良策!”

    说到此,他微微一笑又接着说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因此而悲观,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影响乙肝患者存活率的非病理性因素,我想重点从认知这个角度阐释一下我对非病理性因素的认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这个社会对乙肝的认识陷入了一个误区,人们畏乙肝如虎,闻之而色变,一些公益组织在对乙肝知识进行宣传时也会收到人们的冷漠和排斥,而更多的或者说绝大部分的乙肝患者在正常的工作生活中也会受到排斥,尽管国家在努力完善这方面的反歧视法律法规,但乙肝携带者或者患者即便是胜诉,也依旧会失去较好的工作机会,甚至还会出现一些极端的个例,最近某高校一女生就因为自身为乙肝病毒携带者被学校隔离而自杀。对于一个社会来说,这是一个很不好的现象,在这里,我姑且称之为‘乙肝恐慌’现象。

    作为一个有十年肝病治疗经验的医生来讲,我的经验或许无足称道,但作为一个对‘乙肝恐慌’现象有着十多年的观察经验来说,我也算是资深人士了。仅从病理学角度来看‘乙肝恐慌’现象,我只能说这是无知造成的最大笑话了,乙肝病毒的传染性跟普通感冒病毒比较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我从未听说过有谁对普通感冒病毒产生恐惧;就致死率而言,乙肝患者的死亡率远低于意外死亡中的交通事故,疾病中也低于心脏病和其他恶性肿瘤,而我也并未见到有人因此而拒绝买车开车,也没有产生类似‘心脏病恐慌’的社会现象,我们不会因为一个人得了癌症而对他有差异性对待,也不会对一个感冒患者敬而远之,更不会将他作为异己而加以排斥,那为什么乙肝病毒携带者或者乙肝患者的对待会有如此大的不同呢?!

    人类发展至今,经历过无数次各种病毒的洗礼,远的不说,14世纪流行欧洲的鼠疫以及天花、霍乱、禽流感、H7N9等病毒,我们也都曾畏之如虎,而这些病毒从发病到致死所用的时间要远远短于乙肝病毒,如此可畏也可以理解。而乙肝病毒,从发病到致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时间短则几年,长则终其一生,而有相当大比例的乙肝病毒携带者会跟自身体内的乙肝病毒和平共处直至生命完结。

    鉴于乙肝病毒的传染性、致死率和发病期,我实在找不出它的恐惧在哪里,如果我再此宣称我是一个禽流感患者,我相信不到十秒钟,台下便没有人了。”

    台下传来的一阵阵哄笑打断了他的演讲,不少人也为他的幽默鼓起了掌,在掌声停下后,陆天澄又说道:“如果我说我是一个肝病患者,大家是不会离去的,但会在心里说往后离这家伙远点儿,免得被传染,我想对乙肝病毒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即便是你跟我打一架,见了血,我也无法将我的乙肝病毒传染给你的,从医学上来讲,乙肝病毒的传播途径是非常有限的,而又有谁一见面就打架呢?”

    台下又是一阵笑声,陆天澄望着台下,神情有些严肃地说道:“既然病理上并不可怕的疾病,为什么社会上却会有如此大的误解呢?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医生的职责范围,也在医生的能力之外。但在日常诊疗时,我接触到的患者、患者家属,他们对周围人对疾病态度的担忧多过对疾病本身的担心,因为这很可能意味着他们会被朋友、邻居甚至亲人孤立,而这种担忧同时也存在于患者心中,他们会产生很深的疏离感和孤独感,甚至有些人会轻生,而这对疾病的治疗无一裨益。有人会说,那是他心里脆弱,试想,患上乙肝这样的顽症,有几人能轻松面对?而周围人的误解和疏离,更是加重了乙肝病毒携带者和患者的心理负担,一个从小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的朋友跟我说,从意识到自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处处低人一等,找工作无法跟正常人竞争,结婚找对象也没有底气,整个人心情十分低落,没有人关心,也无法诉说,就像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对于这样的情况,医生是无能为力的,我们只能控制人们体内的病毒,却不能控制人们心里的病毒,而人们心里病毒的杀伤力远比人体内的病毒大得多,带给他们更大的伤害甚至夺去他们的生命,在这一点上,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置之度外,因为我们正是每一个的总和,是构成这样环境的一份子。

    我们心中的病毒是什么呢?我想就是我们的恐惧吧,恐惧源自于无知和无能,尽管目前我们还不能杀死乙肝病毒,但对它的控制是没有问题的,从这个层面来讲,我们是有能力、有机会消除心中的恐惧的。很不幸的是,现实中很多正常人对这个机会是排斥的,而这,正是人们的偏见和狭隘所在,社会发展到今天,所取得的每一次进步,都是对偏见和狭隘的胜利,而社会总是在发展进步的。

    最后,我想说的是,每个人的人生当中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恐惧,对于恐惧,通常有两种选择,一是面对它,将恐惧变成坦然;二是妥协,被莫须有的恐惧控制,进而与无知为伍。

    乙肝病毒并不是所谓正常人和乙肝病毒携带者、患者之间的天然鸿沟,真正的鸿沟,存在于你我心中,那么,在有意无意制造鸿沟的你我,真的正常吗?!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

    陆天澄发言完毕后,在人们的一片掌声和哗然中坦然走下了讲台,他并没有回到座位上听下一位发言者的演讲,而是急匆匆地从报告厅的偏门走了出去,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直震动不停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声,她松了一口气说道:“陆医生,你总算接电话了,欣欣一直哭闹着不肯做手术,非要你过来,没办法只好给你打电话,你现在方便到医院来一趟吗?”

    陆天澄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欣欣今年五岁,却是一个肝癌晚期患者,她生下没多久就被发现肝部有肿瘤,尽管她的父母一直在为她的病积极求医治疗,然而再高明的医术,再先进的治疗手段,在注定要枯萎的生命面前依然无能为力。

    陆天澄沉声说道:“你先去把沈医生找来。”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说道:“十五分钟后,我会到医院。”

    陆天澄挂了电话,随手拨通了梁从业的电话,在电话接通后,陆天澄说道:“我马上要去医院,华诚那边就不过去了。”说完便挂了电话。他没有再回报告厅,而是直接从电梯下到了停车场,开启他的奥迪A6便向梁氏医院驶去。

    梁从业正在陆天澄大哥陆湛云的办公室,他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挑了挑眉,调侃道:“哥,天澄又去为劳苦大众解除病痛了,今天的股东大会不参加了。”

    陆湛云无声地撇了撇嘴,笑道:“我就知道,他怎么可能乖乖的过来开会。”

    梁从业笑道:“哥你也知道,天澄他从来不在意这些,他只想做个医生。”

    陆湛云无声地吐了一个烟圈儿,“他从小就是个另类,让往东偏往西,处处跟爸爸对着干,可爸爸还不是给了他股份?他却对公司毫不上心,也不知道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