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德路27号，巷尾。

    冷苏瞥眼间，看见一家牌匾掉漆，被香樟树遮住半边字的店，装修很复古。

    走近看，“藏宝阁”，应该是个古董店。

    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分门别类的钱币、字画、玉翡等专柜，冷苏眼里闪着明煦的光，她沿着柜台缓缓走，脸上堆着的笑容淡淡。

    眼睛扫着，心上跟着估量价值，二十五万，三万，两百。这破钟…是个赝品。

    “老板，这个古董钟怎么卖？”

    熟悉感让冷苏心中钝涩，血液迅猛奔腾，她追寻着声音去看说话人。

    一条黑色法式短裙，勾勒出完美的腰身，首饰都是银色，微棕卷发上压着一顶鸭舌帽，高温天气，偏偏戴口罩。

    紧接着，油腻中年嗓音响起：“小姐，果然识货，这是清乾隆年间的音乐钟，售价480万。”

    冷苏听得憋得慌，她最憎恶欺诈。

    正掂量着开口之际，那女人先她一步：“是真品？”

    老板眼中有奸黠闪过，连忙殷勤地点头哈腰：“您放心，我们是百年老店，不可能做骗人的买卖，店内所有藏品都是真的。”

    女人还在细致端详，看起来是个行家。

    冷苏以为她会就此作罢，谁成想，她竟痛快道：“可以，我很喜欢，这个我要了。”

    黑心老板还没高兴几秒，冷苏走过去：“等等。”

    挨着女人站住，浓郁的柑橘味道打破了冷苏顽固的平静，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被撂在一边。

    窗外香樟树的阴影，掠过冷苏和女人的半边身子，四目相对，冷苏的呼吸声变得激烈，一阵孱弱微小的女声隔着千山万水传到她耳边，“她看我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奇怪，穿成这样还能被认出来？”

    所以，她不认得她。认错了人，血液又被冻僵。

    只是，这双与姜烟同样澄明的眼睛，太容易迷乱冷苏的心智，很难适应这种希望无情破灭的“落差感”，她暂时讲不出话。

    老板顿感不妙，急忙催促：“小姐，您准备怎么付款？”

    那就当是帮助一个萍水相逢的有缘人，冷苏不去看黑心商家的丑陋面孔，她的声音凉如水：“就是个赝品，你敢卖480万？”

    “什么，赝品？”

    女人略略拔高了嗓音，冷瞪了老板一眼，空调风吹冷了她的脸，又发出一声极具压迫的“嗯？”

    老板忙不迭狡辩：“这位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你凭什么说我的东西是假的，我看你倒是像同行，来搅合我生意的吧。”

    懒得与心里浑浊的人做争论，冷苏把话丢完便准备走，再多讲，无非是在虚掷时间。提醒过，也就不存在歉疚感。

    冷苏尚不知，生意人最忌讳被砸饭碗。

    她还没迈出门槛。

    趁店内顾客正多，老板虚张声势装起了可怜：“你不许走，大家给我评评理，我在这条街十几年了，哪来的丫头片子，她竟然说我的古钟是赝品，这不明摆着，砸我招牌吗？”

    在真相出来之前，看客只会指责沉默方。

    地中海男：“是啊，黄老板的人品我敢担保，绝对没问题。”

    圆脸中年女：“对，拦着她，别让她走，必须跟黄老板道歉。”

    冷苏对人一向充满胸襟，她很平静。头发盘在脑后，用简约黑檀木簪子固定住，白色裙子点缀着些许天蓝，裙摆坠在膝盖下。

    她转身那瞬，有几分诗词里描绘古代女子的温婉典雅，气质上等，柔弱的堪比山间一粒尘。

    有人隔着山看痴了。“有人”就是差点花大价钱买到假货的冤大头，林辞。

    冷苏不笑、不恼，不做表情。全神贯注盯着手指，刚才推门关门时，不小心粘上了黑漆，黏腻感，很不适。

    须臾，柳叶眼从越聚越多的围观群众身上扫过，很慢，定格三秒才移到下一个人，柔软，却带着干净的刺。装腔作势，摆臭架子的嘴脸全都不见了。

    收回视线，冷苏现在急需一张湿纸巾。

    往前走几步，没人敢挡她的路。她走的有目标，在林辞身边站稳，并肩。

    “给。”

    “谢谢。”

    冷苏认真擦手，那些人就看她擦手。她把无关紧要的注视通通拒之门外，留下，那双一直在看她的澄明眼睛。

    擦完，湿纸巾也不扔，在手心握着，新鲜的柑橘味道在空气里起起伏伏。

    心情突然不错。

    冷苏不去看人眼，会看见恶劣的人性。她的目光落在外头的香樟树上，不紧不慢道：“古董钟里使用最多的金属是铜，古时的铜偏金色，且明亮，而你们面前的这个，颜色暗淡，使用的明明是现代的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