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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一眼千年 ( 一 )

    秋日的天光透过一层冷冽的薄雾,投在城头箭楼一杆殷红的越字战旗上。

    异族的喊杀声和兵刃交击声在东西城墙上喧嚣,箭镞、刀枪和尸首遍地皆是,猬集的胡人不断挤压着一小簇黑衣红甲的晋军士兵,这些士兵背靠一段女墙组成防御,间或不断有人倒地,伤者迅即被拖入后排,又有士兵顶上前排,在执盾的同伴掩护下拼命挥动矛杆,击退跃进的胡人悍勇者。城关半个时辰前已破,守军被零星打散,不断有晋军士兵被攀上城头的胡人砍倒,成建制的战斗俨然只余此处二十余人,且岌岌可危。

    当先一员将领身披鱼鳞筒袖铠,腰系红绸革带,头戴狻猊兜鍪,顶饰红缨,黑巾覆面,正在两侧甲士遮护下、挥动长枪左右突刺,两三息的时间又在对面密集的刀枪里捅破一个胡人将领的胸前皮甲,长枪一突即收,血箭飙出两三尺高,那胡人瞪着眼荷荷怪叫了两声,喷着满口的血沫子倒地不起,地上横陈四五具尸首,血涂满地,两旁簇拥的胡人似有畏惧之心,攻势渐缓。

    “兀那越氏子!城关已失你还待战至何时!何不早降!”

    胡人军阵中响起粗野的吼声,前排士兵让出一道缝隙,一员躯体粗壮豹眼环须的将领排众而出。

    待到了阵前,这人侧眼又上下瞧了瞧静立不动的晋军将领,嘿声道:“我乃襄城城主之子,石虎是也!我阿父已率大军围了离石城,此处断不会有半个援军,放下刀枪早降,我当回禀我父,许你并州越氏一个出路!”

    胡人群中鼓噪起来,间或也有胡人用汉话叫降,对面被围的红甲士兵却不为所动,连伤者的呻吟声都几不可闻。那员骁将只将长枪微摆,脚下取了个守势,声音在黑巾覆盖下略有些低沉;“宁平城下军民士绅二十万人,年老妇孺者有之,放下刀枪者有之,皆被尔等屠戮一空,可曾有出路?”

    那叫石虎的将领咧了咧嘴,满不在乎道:“那是奉了汉国刘国主之命追讨司马族后裔,而今我父在襄城与民为善,多有汉族士人襄助,扫平北方动荡指日可待。说不得越氏在离石已降,你若率众来投,富贵荣华垂手可得,岂不快哉!何必在此白白葬送了一干壮士性命!”

    他话音未落,便感觉对面一双冷芒如针刺般扫过,那身量并不高壮的越氏将领手攒长枪缓缓踏前。

    “将主!”

    “将主不可!”

    身旁有卫士焦急阻拦,那年青的将军以目退之,及到阵前直面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石虎,冷声道:“宁平城后又有邺城大火,民众死伤无算,这数十年间尔等异族盗匪犯我中原,烧杀掳掠,骇人听闻之事我不忍言之,率兽食人者枉为人乎!我等并州男儿又岂能与野兽为伍!羞愧祖宗!”

    听得此言,晋军士兵人人都握紧了手中刀枪,连后排受伤的人也挣扎着站了起来,石虎在阵前一顿脸白,呼喝道:“伶牙俐齿!自破了邺城新蔡王身死后,并州只余你越氏还打着晋国旗号,且屡战屡败!现如今离石被围,你等孤军在此,只待我一声令下,你越氏一族就此在并州除名!”

    “杀!杀光汉人!”周遭胡人刀枪并起,野兽般的呼嚎声此起彼伏。

    那越氏将领深吸一口气,望过对面一张张肆意骄狂的脸,单手长枪杵地,肃立片刻后,她单手解下面巾,竟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青女郎。皮兜下的脸庞汗灰交杂却难掩其清灵脱俗的美,她的骨相并不过分艳丽,反而有一种清秀的中性感,整个面部线条均匀且柔和,特别是她的一双眉眼,深邃似远山含黛,淡然若平湖映雪,她的眉形不似寻常女子的弯弯柳眉,眉形略显平直,而眉梢眼尾带着些柔和的下坠感,双目略窄似柳叶,清澈的瞳仁里此刻被一股不屈的悲愤浸满。

    她取下兜鍪轻掷于地,被一道白玉发箍拢住的长发倾泻而下,右手挽起腰间红色束带,在长枪的枪身上缓缓抹过。或许是见这杀人无算的勇将竟是一个绝美的女子,对峙中的石虎以及身畔胡人将兵均有些愕然不动,看着她将枪身上湿滑的血渍抹去,那丝绊的一抹红色愈加深红得刺眼。她清冷的声音响起,让这厮杀的战场竟有了些许寂静:

    “越氏守御并州逾五十年,与尔等匈奴人、鲜卑人、羯人厮杀数百战,族中死伤不可计数,红绡十六岁以女儿身随父从军,迄今已有两位叔父三位兄长战死沙场……”

    她的胸膛略有起伏,因激战许久而显得苍白的脸庞上异样的平静,肃杀的秋风拂起她耳旁垂下的鬓发,有一股被刻意压抑的悲怆,随着她的声音撞击着心房。残存的汉人军士们将刀枪前压,激愤和壮烈之色在众人的脸上回荡。唤作红绡的女子将手中长枪一震,但听一声嗡鸣,就在这势穷兵危的城墙上,在一众胡人虎狼环伺下,她一人一枪,俏脸含煞,声若金石交响:

    “唯恨不能杀尽尔等豺狼!我越氏阖府上下必在离石战至最后一人!死有何惧,不若魂魄归乡!便是多我红绡一人,又有何妨!”

    石虎脸上一顿青白之色,拔刀怒喝:“找死!”

    但见死战一触即发,就听胡人阵中一个略显沙哑和生硬的低沉男声响起:

    “且住!”

    石虎有些尴尬的侧过头,身畔走上来一个全身披着斗篷的高大男子,这人头发做深褐色,肤色偏白,高鼻宽颚,眉眼深邃,遮掩在斗篷中看不真切。

    “国师,这越氏子不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