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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阙 迦南木阁

    帝台今年初春好似特别热闹,今日坊间的新刊上又得多了一条茶余饭后的闲话:恶少闹市纵马,帝台街陌一片混乱,所幸并未伤人。

    定国公府,漆红朱门,两尊青田石狮半卧半起,似逞威又似驯服,远远一道白影,白马白衫,一如白虹,几个门卫有些傻眼,但到底是国公府上做的久了,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开了门,连一声询问都没有的放那人进了当朝定国公府的大门。

    入门便是一道紫檀木四角镶金镂雕嵌翡翠二十四扇大屏风,那人竟是纵马一跃而起,跃过屏风,在国公府中横冲直撞,家丁侍从都不敢拦,那人直到一座花园前方勒马停了下来,行至花园中一座四角如飞的迦南木阁,下了马向楼上望去,窗棂半掩。

    自幼便已熟知这里,却仍然莫知莫测,就犹如生活在海边的人,即使穷尽一生也无法知道海究竟有多深,有多少变化。

    这一座木阁,便犹如深海,而她不过是一尾鱼,却想要对抗大海。

    推门进了木阁,深深呼吸,空气中似有波澜浩渺,山岚云海,然而静下心来,其实只有菊花清气,满楼若虚。

    便是昨日之日还曾来过,今日之日却是另一种心境。

    上了楼便是定国公平日最爱的书房,菊花茶冷香更浓,比那九月菊圃满园花开时都不逊色。

    定国公正坐在榻上,在饮茶,仿佛是不曾见到有人进来一般,只专注的看着手中兔毫盏。

    那人也不说话,上得楼来,便背了手踱至墙边,看墙上画轴,蒙山青翠,举火寻远泉,孤吟对月烹,旧交唯有顶上松,看着那一幅山顶月夜烹茶画卷,看看点头再摇头,当真是赏画入了迷。

    茶烟清淡,好似冷冷秋色,定国公品过一盏白菊,那人仍是在画前摇头晃脑,好不入定化境,定国公微微抬了眼,道:“蝉儿,你倒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蝉儿也不回身,仍是背对着定国公,冷冷道:“叶府规矩太多,不知父亲说的是哪一条?”

    这是前所未有的顶撞,定国公闻言微微笑了,道:“蝉儿,你在害怕?若是怕了,便回房去,今日之事便算了。”

    “父亲觉得蝉儿怕什么?”

    定国公长袖笼着手,怕冷一般,轻轻执着碎纹兔毫,非常秀气的动作,而他一个男子做起来却是十分自然,只觉文雅精致。

    “你自己说呢?”

    “蝉儿骑马过闹市,又闯进国公府,此刻还这般对父亲无礼,可不是害怕心虚吗?”

    蝉儿笑道,说不出的恶毒和讽刺,心里有些难过,但也觉得痛快。

    定国公拢了拢袖子,将手藏的更深,背对着他的蝉儿便看不到他掌心及指甲上那一种淡淡的朱砂水红,好似整个手掌都化作了芙蓉玉石,如梦如幻,错落如月下空枝,花尽失。

    “都不对。”定国公谆谆善诱,“你害怕的是不再害怕这件事本身。”

    蝉儿不答,仍是看画,许久道:“这画上船中的父亲是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

    那画烟水渺茫中,一叶乌篷船微微显露于一片水浪中,即使细看也是很难从那粼粼波浪中看出同色的一角小船来,而那画上不及半寸的乌篷下,却是有着两个人的淡淡侧影。

    这幅画挂在这里如此之久,蝉儿来时看了不下千遍万遍,今日却是第一次看出那画上还藏着一只小船。

    “快三十年了,我自己都几乎忘了,难为你能看出来。”

    “这画上另一人就是大哥的生母吧?”

    帝台其实人多半都知,定国公的大公子叶无伤的母亲出身卑微,无伤虽是长子,却无资格袭承爵位,五年前皇上赐了官职宅邸,无伤便离开了国公府,常住陶然楼中,定国公心中微微苦笑,连唯一能让他想起当年那个人的无伤也离开了。

    而往事前尘,悠悠三十载,竟成一梦不觉晓。

    定国公不易察觉的轻叹,兔毫中茶已凉,握住也不觉手暖。

    “我听说这木阁便是她生前的住处,父亲可是近三十年都不能忘记一个人,用情之深,女儿也觉感叹,若是中然有这一半衷情,女儿此生便是知足。”

    到底是女儿家,蝉儿说及此,不禁有些微微脸红,那一抹胭脂色在清水一般的肌肤上漾开来,许是中然这个名字让定国公从无限伤感中惊醒,此时蝉儿却蓦然回身,早已没了那小女儿情态,眸光中既冷且艳,正撞上定国公有些迷茫的眼神。

    “五年前,父亲就是在这木阁上告诉女儿,您和皇上订下了我与中然的婚事,那时女儿是怎么回答的,父亲还记得吗?”

    时光荏苒,恍慌如昨,那时还是小孩子现已长成少女,转眼又要嫁做人妇。

    “你说琴剑天涯,魂梦深宫,只因为是中然,你才肯选择后者,非常狂傲的样子。”

    “女儿今日仍是这句话,因为是中然,女儿才肯留下,五年来深居简出,修习礼书,只愿将来能做得贤后。”

    蝉儿言及后位,而定国公竟也不驳,似乎叶氏一族早已将中然视作皇上,如此理所应当。

    “中然心思纯良,不愿兄弟反目,到时若是箭在弦上,女儿便替他发,来日相夫相国,便是干政也会在所不惜。”

    这已是极其重的一番话,待嫁女儿便有此番言论,话已至此,绝不似作假了。

    “蝉儿对中然之心,父亲怕是最清楚不过,却只因蝉儿昨日对薛离一句回护之话,便疑心蝉儿琵琶别抱,而今日竟命二哥取薛离性命,父亲不觉太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