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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阙 凤藻宫行

    第二阙凤藻宫行

    檐栏流光,殿门外昌化石座上两只漆金紫铜凤,展翅翘首,兰赤镶嵌的凤眼仿若真的含着这瑞鸟的光华神灵,高贵的俯视着,中然抬眼看了看,又垂了眼。

    步进殿中,凤刻镂纹三足炉中沉香缭袅,紫檀璎珞珠玉帘光彩雍华,隔着珠帘有桃花枝隐约,竟似美人。

    1宫人挑开珠帘,中然便进了内殿,对一个端坐在绣榻上的身着大红绣金凤袍的女子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放下修花枝的紫铜剪,满面笑意,胜如桃花,美艳却又雍容,娥眉不减当年,正是当今戚国皇后。

    “皇儿,快起来,坐到母后身边来。”

    中然起身便坐在了榻前的一个绣墩上,见案上十几个定瓷美人肩瓶中的桃花枝,疏疏斜斜,连香气也是粉嫩的,皇后也看着那花枝笑,爱不释手一般。

    “这桃花原本也是极普通,哪里没有,偏偏你园子里的就这样好,合着人心意似的,全都照着你画上那个样子长,也难为你记着,让人送了这十几瓶来。”

    “这是今年阁外最先开的,可称得上东风第一枝了,儿臣自然是要送来给母后的。”

    2皇后闻言却沉默了一下,有些伤感似的,道:“你对你父皇要是也有这份心就好了。”

    中然笑道:“父皇一向不喜欢这些,儿臣若送了,岂不是讨骂?”

    “那你就不能做些让你父皇欢喜的事。”

    中然心中发苦,也不答话。

    “皇儿,你也不小了,这书画之事若是怡心养性也罢了,却断不能将心思全用在此,你不喜武艺,便只修习书史经略也可,似那叶无伤,你若肯稍用心也定是胜过他的,还能讨你父皇的欢心,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肯呢?”

    “母后,人各有志,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3啪的一声,皇后将铜剪放下,敛了笑意,道:“的确如能一直像现下这般也很好,但是,可能吗?”

    “有何不可?”

    “皇儿故意和母后装糊涂吗?可母后今儿就要将话挑明了。”

    中然叹了口气,这几日便觉着母后揣着些让他扎心的话要对他说,躲了几次,看来今天到底是躲不过了。

    “皇上共有六个儿子,母后却只得你一个,这些皇子中,中晟年纪小放下不提,五皇子中泽是个病秧子也不用去想,四皇子中昊为人痴贪好逸,就算他母妃恬妃家有些势力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而你三弟中瑾又是乐婢所出,难承大统。”

    手中的红地缠枝莲纹茶杯实在美丽,而口中的茶却是又烫又苦。

    “母后是想说大哥吧。”

    “你看你这不是什么都明白吗?”

    皇后说罢叹气。

    “大哥文韬武略,雄才大志,更何况已是太子,母后不该有此一叹。”

    4皇后冷笑,道:“你比他差吗?”

    “儿臣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何?”

    皇后已是完全冷了脸,声音带了厉悍,全不见了刚刚对着桃枝笑时的婉转柔情,中然却是早已见惯,连眼睛都没抬,只盯着杯中滟滟的翠色,发呆了一般,半晌道:“便是中然志在此,大哥如今已贵为太子,又得戚国上下臣民之心,儿臣也是心悦诚服,绝无异想。”

    5皇后拿起铜剪重又侍弄起瓶中桃花来,笑道:“你刚刚说心悦诚服,绝无异想,我自是知道,可别人未必知道。”

    “儿臣俯仰无愧,不怕宵小之辈猜忌,可母后仍是不平,欲取而代之,可曾想过大哥生母杨皇后家也是满门侯爵,根基难撼,母后若是一意孤行,只怕是——。”

    6“只怕是什么?怎么不说了?”皇后此时却是缓了语气,似笑非笑的看着中然,“你是想说引火自焚,自取灭亡吧?”

    “儿臣不敢。”

    7“皇儿,你可知道我嫁给你父皇时,他还只是梁朝的平远将军,而我秦家已是梁朝有名的望族,却为了我鼎力相助你父皇,可你父皇打下戚国后,却立杨芷华为后,又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这该是皇后此生最恨的事,可此刻说起,却是语气轻柔,怜惜的拂过那些娇嫩的花。

    “杨家人随你父皇打下戚国,也算有功,以此晋身王侯,中虔长你两岁,又得你父皇欢心,被立为太子,也无可厚非,母后也认了,可惜的是那个杨芷华,偏偏无福,不过两年就去了,这也没什么,可八年前,你父皇又立我为后,你觉得中虔和杨家人会怎样想?”

    8中然不语,皇后叹道:“我知道,你是不愿手足相残,可你要知道,我秦家是名门大族,我如今又贵为皇后,你即使不想,却没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

    啪的一声,皇后手中的铜剪剪断了一枝桃花落在榻下铜莲水漏中,只是轻微的响动,而完全沉浸在皇后那幽冷的声音中的中然却不禁一惊,甚至抖了一下,看着这样的中然,皇后不禁叹了口气。

    炉中沉香缭绕,春日午后的暖光透过珠帘射进来,照在如意云纹锦红毯上一片绚丽。

    9“你以为这八年是怎么过的?”皇后似在回忆又似倦了一般,“你外公和你那几个舅舅,还有母后,这八年是怎么过的?杨家没了一个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八年不是没有大臣上书改立太子,可得罪了中虔和杨家的人下场都没好到哪里去,龙图阁学士潘龄义甚至因此削职流放,母后竟都保不住他,白白害了他——”

    皇后说罢竟是带了悲伤和悔恨一般,然而抬首,却见中然侧着脸正看向窗外,一半脸浸在晴暖的春光中,衬着那半张脸明皙如玉,而一半却是沉在暗处,整个人就像半弯新月,做母亲的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然而,就算他有百般不愿,千般挣扎,终究还是要沉陷在这完全的黑暗中。

    “母后知道你的性子,所以一直护着你,不让你搅进这趟浑水中,若是将来万一败了,兴许你父皇和中虔还能不伤你。”

    皇后此时的声音都带了哽咽,眼中已是盈盈有泪,沾染睫上,中然只觉得心中苦的更厉害了。

    话已至此,皇后已是挑明这皇位她来争给他,可若是争不下,也能让皇上和太子念在中然的不争放他一命,而中然竟还是沉默不语,皇后心中不禁真的发酸,眼泪滚落下来。

    “母后,”中然叹了口气,还是开口道:“五年前两歧山行刺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和舅舅们做下的?”

    “你到底还是不信母后,你怀疑你几个舅舅,母后还怀疑是杨家人自己做下的呢,你没见着回了宫,中虔的四舅杨文冲就上书请罪自贬海石城了,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还连累了你表兄鹤冲!”

    当年两歧山狩猎遇刺,皇上大怒,豹韬卫统领杨文冲上书请罪贬往海石,副统领秦鹤冲也难辞其咎,罚俸降级,然罚俸是小,降级是大,豹韬卫掌管帝台近万精兵,负责京畿安全,是个要紧的职位,皇后当初为自己这个侄子谋得这副统领的位子费了她多少心血,却一朝被降为一个小小都领,那些人盯得又紧,至今也没个法子再提上来。

    思及此处,皇后心中更恨,取帕拭泪,手帕却被中然握住了,中然弯身亲自为皇后拭去眼边泪水,终于开口道:“母后这是何必?母后只有儿臣一个儿子,儿臣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个母后,怎会容外人欺侮了去。”

    10“皇儿!”

    皇后有些惊喜的叫道,展颜一笑仿佛云霾尽散,华然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