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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冰珊穿着一身黑,站在堂兄的灵堂里。

    参加葬礼的有十几人,将狭小的灵堂挤得满满当当。乔冰珊小心翼翼环视周围,入眼尽是陌生面孔。也难怪,她和堂兄已经多年没有联系,尽管两人都在远离家乡的s市打拼,但乔冰珊天性内向,不擅交际,更不会主动走亲戚。今天一早接到民警来电,她才知道堂兄出了交通事故,抢救无效身亡。

    堂兄在一家私人企业担任司机,平时就负责接送老板和客户,事发当夜,他将乘客送到近郊的机场,独自返程,轿车在行驶中突然失控,冲进路边的工地,撞翻钢架,成捆的钢筋落在车顶,几乎将小轿车砸成饼,现场状况惨烈,人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心跳。

    堂兄驾龄超过十年,从未出过意外,当天傍晚有短时降雨,路面湿滑,但还没到诱发车祸的程度,交警怀疑他有饮酒驾车的嫌疑,但遗体受损严重,难以展开鉴定,加上现场也没有其他受害者,索性只出具了事故证明,没做深究。

    葬礼由公司老板出面操办,在殡仪馆附近订了一间狭窄的棚屋,摆上挽联和黑白照片,仪式简短潦草,来客大都是同事,排队献上花束后,便各自退场。乔冰珊跟在队伍末尾,待她走出灵堂,身边只剩下秘书小赵。

    小赵把骨灰盒取下,擦拭干净,交到她手里:“你是老乔在市里唯一的亲属,就麻烦你送他回家吧。”

    瓷质的小匣很轻,表面冰冷坚硬,乔冰珊伸手接过,木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小赵仍旧望着她,两脚在地上交替跺了跺,抬起头道:“其实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你应该知道吧,老乔有个闺女,独生女,离婚之后一直跟着他过,好几年了。”

    “我知道。”乔冰珊说了个谎,其实她刚刚想起这回事。堂兄和堂嫂三年前离异,堂嫂再婚,堂兄将独生女留在身边抚养。

    小赵接着说:“如今老乔出事,闺女也没了依靠,他那房子租期就要满了,最后一个月租金还是我们老板垫付的,期限没几天了。”

    “没有通知她母亲吗?”

    “我们倒也想过,可她母亲和现任丈夫一起搬到b市,隔了大老远,而且这孩子脾气倔,死活不让我们给她妈打电话,连号码都删了。她说要自己住,可是你看……小姑娘一个人总不是个事儿。你能不能先把她接走,再和老人商量商量,实在不行,就把她送回老家吧。”

    乔冰珊神色愈发凝重:“情况我明白了,不过我怕……”

    小赵眯起眼睛问道:“莫非你家里不方便?跟男朋友一起住?”

    “倒是没有。”乔冰珊摇头,“我一个人住。”

    “那就好说了嘛。”

    话说到这份儿上,乔冰珊实在没有理由拒绝:“行,我先带她走吧。”

    小赵长舒一口气:“太好了,交给你我就放心了。老乔是个好人,这些年在外飘着,起早贪黑工作,还要抚养女儿,过得也不容易,多亏有你这个妹妹照应,咱们都是给人打工的,出门在外还是得靠亲人啊……嗨,不说废话了,我带你去接人吧。”

    乔冰珊跟在小赵身后,离开殡仪馆,跨过一条马路,往对面的快餐店走去。

    小赵边走边问:“你跟小姑娘熟吗?”

    “不太熟。”乔冰珊硬着头皮回答。

    “那我给你说说,小姑娘今年十六,再开学该念高二。”

    “已经这么大了?”

    “是啊,长得伶俐,成绩也不错,在市重点念书,是个好苗子。只不过脾气有点倔,嗨,年轻人嘛,难免有个叛逆的阶段……你看,就窗边穿校服的。”

    乔冰珊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又高又瘦的女孩子,独自坐在靠窗的卡座上,侧脸被玻璃表面的雾气熏得模糊不清。

    乔冰珊默默感叹,原来我还有个血脉相连的侄女。

    她拼命追忆,上次和堂兄见面,是若干年前的除夕夜,老家的团圆席上。侄女还是个齐腰高的小孩,穿着远房姐姐传下来的旧裙子,光着脚满地乱跑,把鱼汤泼在她裤子上,被父亲凶了几句,心里委屈,就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鼻涕眼泪蹭得她满手都是。

    女孩长得快,生命力好似节节拔高的竹笋,几年不见,个头已经超过她了。

    小赵推开店门,扯起嗓子唤道:“春野,姑姑来接你了。”

    女孩儿闻声,慢慢抬起头。

    和小赵的热切相反,乔春野的态度很冷淡,看到外人接近,本能地拎起书包,像盾牌似的死死抱在怀里。

    乔冰珊走到近处,终于看清侄女的脸。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女孩脸上画着不亚于大人的浓妆,眼影涂了三层,头发也有烫过卷的痕迹,梳成高马尾翘在脑后,耳朵上虽然没有佩戴饰品,却有两个明显的耳洞,指甲也染得五颜六色,图案奇异。

    虽说女大十八变,但这也变化也太离谱了。

    “你就是春野吧,我是你姑姑。”乔冰珊硬着头皮自报家门。

    乔春野瞪了她一眼:“我怎么不记得我还有个姑姑?”

    小赵慌了神,忙抬起手拍女孩的肩膀:“你们小时候见过面,可能隔得太久,印象不深了。嗨,你们连长相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肯定是一家人嘛,叔叔哪能骗你。”

    乔春野皱眉,从鼻腔深处挤出一丝哼声。

    乔冰珊趁机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女孩面色阴郁,眼里透着倦意,但同样一双眼睛,瞪起人来又凶又狠,没有一点脆弱的样子。

    她的眼神乔冰珊再熟悉不过——无家可归的受伤野猫,在被救助者抱上手术台前,常常露出类似的表情。

    乔冰珊是个宠物医生,专攻外科,经常给猫狗做手术,直到现在,手背上还有几条野猫留下的抓伤。

    她凝着乔春野的脸,莫名感到伤口隐隐作痛。

    天色不早,小赵频频递来催促的目光,她眨了眨眼,硬着头皮开口:“这些年联系少了,实在对不住,你爸的事儿我也很遗憾,节哀顺变。”

    乔春野皱起眉头,嘟囔道:“……交警说他酒驾,酒驾出事儿也是活该。”

    话一出口,两个大人都面色尴尬。小赵干咳两声:“千万别这么说,你父亲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肯定有别的原因。”

    “他是哪种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么。”乔春野把书包抱得更紧。

    小赵揉了揉太阳穴,耐着性子开口:“咱们还是先谈谈你的事吧。刚才叔叔和你姑姑商量过了,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家。你先跟姑姑走,去姑姑家里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