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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连日大雪封路,又近年关,天地间一片白朦,行人稀少。

    覆雪披霜的官道上只有一驾青帷马车独行,车辙很快被纷扬雪花遮去,不见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官道前方隐隐能看到一座庞大的城楼,高近百尺,像一座古朴山峰般巍然势沉。

    天色愈晚,穹野俱被笼上一层昏黄。

    不知名的灰羽鸟儿高高盘绕城楼一角,发出闻之难以描述的嗥鸣,不似画眉黄莺伶俐,又不似苍鹰夜枭嚣厉,却让人心神一震。

    许是为奇异的这嗥鸣声所吸引,马车车帘被一只纤白素手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清淡的年轻面孔,赫然是个十六七正值妙龄的少女。

    少女视线转了一圈,未能如愿看见发出嗥鸣的神秘鸟儿,却被愈行愈进的巨大城池吸引。

    遥遥望去,十丈见方的火苍石匾上书着雄浑遒劲的几个字:嘉陵京。

    “终于还是到了。”少女低低地自言自语,秀气的细眉微微拧着。

    几日前,她做了一个长梦,梦见自己死在了此处,便一直不安,但此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梦境里,在京中做官的父亲为她定了一门婚事,可是那个少年郎早已心有所属,在她入京第三天便亲自找到她,于众目睽睽下请求退婚。

    娘家权势不小的庶母就以她辱没谢家家门为由,将母亲关在偏僻别苑里,又把她关进了城外山上的庵庙中。

    她在那庵庙里遇到了一个受伤的男人,两人相依为命,那个男人说好要娶她,后来却又消失不见,她忧思难排,生了一场大病。

    直到皇帝因公主成亲而大赦天下,而她又被接回去参加母亲的葬礼,路上亲眼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红的新郎官,就是那个发誓要与她相携相伴至白首的男人。

    最终她绝望含恨地死在了母亲的新坟前。

    一切都太过真实,痛苦和无能为力夹杂着悔恨和恐惧,令她在醒来后也几乎窒息,久久无法回神,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梦。

    “咳咳。”

    车厢内传来一阵妇人咳嗽声,将少女神思拽回,她忧心忡忡地放下手边风帘,不再看外面苍茫的京郊夜幕。

    从特制药盅里倒出些褐色药汁递与坐在对面的憔悴妇人,认真地看着母亲一口一口喝尽,心中方才安定一些。

    妇人喝过那苦涩的药汁,由着旁边怯怯的小丫鬟拍背抚胸,喘过一口气来,望着自己的女儿,眼神满是欣慰,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咱们娘儿俩等了十年,如今终于可以和你父亲一家团圆了。”

    少女闷然低头,并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只是拿起小匙从陶罐中舀了两颗蜜饯,喂自己的母亲吃下。

    “娘亲身子这样差,急需将养,旁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罢。”

    “羡羡,怎么又皱眉头,”憔悴妇人怜爱地拍了拍女儿的手,缓缓道,“娘现在很高兴,身体也觉着比以前好多了,如今你爹能想起来找咱们娘儿俩到京城里,还说替你找了门极好的亲事,只要能撑到看见你顺顺利利出嫁那日,娘就再没有遗憾了。”

    妇人本是想用喜事来开解自己愁眉不展的女儿,没想到女儿的眉头一瞬间蹙的更紧。

    又过了一会儿,谢羡仿佛意识到什么,才慢慢展开眉,只是低了头去收捡药罐。

    妇人想了想,摸了摸旁边小丫鬟的头道:“翠花,去帮小姐把东西收拾起来。以后咱们进了府,这些事情就都要辛苦你了。”

    小丫鬟不久前刚睡过一觉,这会儿还撑不住想打哈欠,但是听到夫人叫,便立刻振作着去接过小姐手中的东西。

    “俺晓得啦,”小丫鬟用力点点头,脆生生地回:“临走前王大婶教过俺,小姐的手十分金贵,这些杂事都有丫鬟来做,如果在大宅子里让小姐自己动手了,就会惹人笑话,俺才不要给小姐丢人。”

    她说得很是认真,惹得妇人一笑,慈爱地拉过她在怀里摩挲了下头顶,“翠花真聪明。”

    原本她与女儿在乡间并无丫鬟,只有一个粗使的婆子,可惜这个婆子年岁太大,受不得路远的颠簸,女儿便不让婆子跟来。

    恰巧前年越州城闹饥荒,一群流民逃到了乡下,这个卖身葬父的小丫鬟在其中饱受欺负,她和女儿便将人救了回来,小丫头为了报恩,自愿要留下来伺候,所以这趟便跟了来。

    瞧着小丫鬟的双丫髻有些松垮,被唤作羡羡的少女一边拿出木梳为她篦紧,一边轻声道:“女儿只想和娘亲一直在一起,不想嫁人,更不想进什么公侯府。”

    妇人温温柔柔一笑,只当女儿在和自己撒娇,“傻孩子,哪有姑娘一辈子跟着娘的道理,将来你进了公侯府,便一辈子吃穿不愁,娘亲才能放心。”

    谢羡一声不吭地从旁边小柜中拿出了一只木箱,翻起里面的过关文鉴,预备等下进城交给嘉陵京守卫。

    妇人还欲说什么,马车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小丫鬟身子一歪,下意识地抱住了怀中药罐。

    然而药罐上突然掉出柄短剑,吓的她发出了尖叫。

    许是听她这声尖叫,外面雇来的赶车车夫嘿嘿笑道:“夫人,咱到嘞,官老爷要咱排队呢,嚯,人不少,还且得等,娘们家胆子就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