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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异象

    元丰十四年七月初三,天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破败不堪的京城满目疮痍。

    往来于此的百姓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赤着脚或趿拉着草鞋,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行走在灰色的街道上,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微笑,到处笼罩着可怕的死寂。

    不会有人相信,两个月以前,这里还是整个大夏最繁华的都城。

    北戎,草原上崛起的游牧民族,三年前卡塔尔统一部落,建立政权,自立为王。两个月以前,卡塔尔欲以牛羊换城池被拒,遂发起战争。三千铁骑势如破竹,直捣南廷,一夜之间,连破五关。

    京城的城门破了,雄雄铁蹄踏上官道,溅起无数血色水花。

    短短数天,几乎京城所有的的绮丽楼阁,奇珍异宝被付之一炬,他们□□劫掠,杀人放火,财宝、美女,被源源不断地送回北戎王廷,供贵族享乐,就连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官宦之家也未能幸免。

    精刃之下,王公贵族与普通百姓又有什么分别,不过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甚至,曾经的高门大户更加难以接受,毕竟,极少有人能忍受从云端跌落到沼泽的痛楚。

    一个月以前,镇国公谢玦及其妻赵氏临危受命,挂帅出征,带兵杀回京城,他们组织士兵和百姓利用狭窄的街道进行巷战,人尽其能,物尽其用,不放弃每一堵墙、每一条街道。

    越来越多的志士能人加入进来,为保卫自己生存的家园而殊死搏斗。

    事实证明,哀伤与仇恨永远是人们战斗的最好武器,上至帝王,下至奴仆,每一个人都清楚,这是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战争,只能赢,不能输。赢了,无疑是千秋伟业,输了,便成了千古罪人。

    整整一个月的鏖战,全国的粮财都往京城运送,这是一场倾尽举国之力的赌注,赌的是千万百姓的命运;博的,是整个民族的未来。

    终于,北戎士兵被被逼退在城门外,谢玦夫妇下令紧闭城门,所有将士在城外背水一战,要么,得胜还朝;要么,战死沙场。

    又是漫长的数天,北戎人权衡之下,觉得继续进攻的代价太大,只好带着遗憾迅速撤兵。

    大夏,胜了。

    血流成河,尸骸堆积,这是比失败更惨烈的胜利。

    经此一役,大夏人民心中繁华帝国的美梦化为了一抹泡影。伤口被狠狠撕开,国库空虚、军事羸弱、社会动荡、民不聊生,一切的一切,是长久粉饰下的积弊。

    “站住,不许跑!”

    “站住!”

    原本平静的路面因为剧烈奔跑的步伐而溅起水花。

    一伙人拿着竹竿追赶者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一边追一边喊:“小小年纪倒会偷会抢了!给我站住!”

    小孩怀里抱着用布包裹的窝头,□□着满是伤痕的小脚丫,拼命地向前奔跑。眼看追来的人越来越近,他慌张地向后望去,一不留神撞到了前面的人。

    那孩子重重地向后摔去,手中的窝头也由于撞击从怀抱脱落,散落在大街上。孩子怔怔地看着地上被泥水污染的窝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

    “可算逮到你了!”一个拿着竹竿的男子狠狠地朝男孩的腿上敲了一记:“让你偷东西!让你跑!这下倒好,好好的粮食就这样浪费了,谁也吃不着!”

    男孩没有跑开,也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瘫坐在地上,默默地用衣袖擦着眼泪。

    “打死你个小畜生,你赔我窝头!”男子再次扬起竹竿,用力敲下。可是这一下,却没有落到孩子的身上。

    扬在半空中的竹竿被人握住,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挡在了小男孩的面前。

    男子看清来人后,没好气地道:“你干什么?你跟这个小畜生什么关系?”

    老者笑道:“不过一个孩子,何必如此?”

    “哼,就他要吃东西?我也有孩子要养,好不容易得了点口粮,全被这小畜生给糟蹋了,你这种人懂个什么?给我让开!”说着便要将竹竿抽出。

    可奇怪的是,不论男子怎么用力,竹竿始终牢牢地握在老者手里,纹丝不动。过路的人不禁纳闷,想不到这老头看上去弱不禁风,力气却出奇地大。

    老者慢慢地松手,从怀里摸出了几文钱,丢给那人道:“给你罢,别再为难他了。”

    男子掂了掂手中的铜钱,冲地上的男孩啐了一口:“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再被我撞见,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说完便扛起竹竿骂骂咧咧地走了。

    老者撑着伞走到了孩子的身边,替他遮去细密的雨点,慈爱地问道:“你没事吧?”

    男孩停止了哭泣,他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陌生人,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警惕和恐惧,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老者叹了口气,缓缓向他伸出了手:“走吧孩子,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街角的馒头铺旁,一位老人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坐在桌边吃馒头,男孩大概是太久没有吃到过白面了,他这头还在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那头温热的眼泪就从眼角流下了。

    “快看啊,那是什么!”

    随着街上一个百姓的呼喊,众人都纷纷抬头望去。

    一颗流星划破天空,坠落在远处,它长长的尾巴散发着明亮而祥和的光芒。如夜半时悄然绽放的昙花,如夏雨时悲哀凄怆的虫声,美丽动人,稍纵即逝。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这一幕,人群中渐渐有了骚动,百姓们对这奇异的景象纷纷猜测。

    “这是什么迹象?”

    “国运衰颓至此,但愿是好兆头吧。”

    “说不定啊,是老天都看不过咱们老百姓的这苦日子,派神仙下来帮我们哩!”

    传说,凡是在国难危亡之际挺身而出的救世能臣都是上天赐予百姓的礼物。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功业千秋在,美名世代传。

    “呵……又来一个……”老者望着天上划过的流星,不禁扬起了嘴角。

    一旁的小男孩放下手中的白面馒头,抬起头望向老者,彼时的他还不能明白老人脸上笑容的含义。

    “孩子啊,你信命吗?”老者依旧仰着头,话却是问一旁的男孩。

    被发现自己在偷看,小男孩一瞬间有些窘迫,一抹红晕渐渐蔓延到耳尖。他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摇了摇因塞满馒头而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不信?”老者乐呵呵地伸出手,揉了揉孩子乱糟糟的头发:“且看着吧。”

    十八年后京城

    自十八年前的一场战争后,大夏派出使臣向西戎求和,在每年缴纳赋税、贡品、派出公主和亲的情况下,两国勉强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尽管边疆时不时会发生一些摩擦,但这对于深居京城的贵人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今日午后阳光明媚,茶馆里人头攒动,百姓们茶余饭后都爱来这里听书,有时是才子佳人你侬我侬有缘无分,有时是王侯将相建功立业荡气回肠,有时是山野间奇闻轶事,有时是宫闱中尔虞我诈,说者口若悬河,听者聚精会神。

    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在意的不是故事的真实性,而是故事给予大家想象和猜测的空间。聪明的说书人总能抓住听众的兴趣所在,八卦的意义即在于八卦本身。

    今天,前来听书的人似乎比往常更多,茶馆里的座位早早地坐满了人,晚到的客人只能站在馆内,只因为今日说书先生要讲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的新任宠妃姝妃的故事。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下,原本人声鼎沸的茶馆立刻安静下来。

    说书先生摇了摇手中折扇,缓缓开口道:“姝妃,本姓白,扬州人氏,年幼父母双亡,被卖入泠弦阁为一歌女,工音律,善歌舞,貌若天仙,曾被誉为‘扬州第一美人’。半年前圣上南巡,途经扬州,一时兴起便要乘着小舟沿河游览,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河水碧波荡漾,岸边的柳枝轻轻摆动,柳絮随着微风飘进了河边佳人的歌声里。后来圣上回宫时,身边便多了一位举世无双的美人。姝妃到底有多貌美呢?咱们啊可以来看看圣上给她的封号,姝者,好貌也。圣上为什么给这样一个封号?不就是认可她的美貌吗?咱们圣上是什么人啊?九五之尊,后宫佳丽三千,能让圣上都赞不绝口,可想而知姝妃娘娘的容貌究竟有多动人。”

    “我听说,姝妃入宫不过半年,便从一介歌女升为二品宫妃,如此际遇,真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

    “就凭圣上的这般宠爱,倘若姝妃日后再生下个一男半女的,这东宫……”

    “这位兄台,勿要随意揣测皇嗣之事啊……”

    “抱歉抱歉,一时失言,抱歉哈……”

    “唉,可圣上会不会因为过于宠爱她而荒废国事啊?”毕竟十八年前的惨痛教训还没有被完全遗忘。

    “这你就多虑了,”一位听书的客人笑着说道:“我表哥的堂嫂的小姑子的远方外甥在宫里当差,他说那姝妃娘娘不仅性情柔和,还常常劝诫圣上要体恤爱民、勤于政事呢!”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姝妃娘娘是这样的一个人。”

    “是啊,太好了。”

    皇城朝华宫内

    香炉内的轻烟袅袅升起,皇帝正倚在床边一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垂下的帐慢被轻轻撩起,一双莹莹玉手正托着一只药盒缓缓靠近。

    皇帝睁开眼睛,便看见美人笑吟吟地对着他,那如水般温柔的目光一下熨平了心中所有的不快与烦忧,让人忍不住沉沦,仿佛在那一刹那,只要有她相伴便知足了。

    “陛下,该服药了。”姝妃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