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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新人

    张才人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物,如今只是嚅喏,溱姿知贵妃将她置于张才人之属,却不敢做声。

    作为康瑞宫之主的容嫔担下罪责:“贵妃娘娘,张才人是嫔妾宫里的人,请恕嫔妾管教不力。”

    贵妃仗势,俞听愈气,呵令道:“今日我若好心恕你的罪,不定他日尔等对我熟视无睹!不如小惩小罚,引以为戒。”

    “娘娘若能秉公无私,奴婢自不敢言,但娘娘一叶障目,不知全貌,贸然惩戒有失偏颇。”上座无语,溱仪继言,“此事与选侍无关,张才人胡言乃其本身罪过,请娘娘明察。”

    贵妃见言者着婢女装束,不甚在意:“以儆效尤,岂不更好?”

    “若娘娘您执意是非不辨,他日人云亦云,必失贤名,于奴婢于您都绝非善事。”溱仪护人心切,唇间振振有词。

    “你不宜如此直言,”贵妃怒极反笑,“我也曾识位与你极相似的故人,聪慧,却不知变通,直肠而终,如今,怕是已经自毁了!”

    溱仪不知贵妃何出此言,故人?听其幸灾之气,只怕是敌人吧。

    贵妃言罢,亦不复将心思置在溱仪身上,立在门外的婢子通报充媛、叶嫔等人至安,贵妃敛起寒意,方才口舌之争亦不了了之。

    到午膳之时,贵妃才呼跪安,临行时又止住本在搀扶选侍的溱仪。

    “你且留下,”贵妃屏退众人后,才继言,“姑娘许是对我误解颇深,不如直接了算。”

    定是方才惹来的不快,溱仪心系溱姿,敷衍道:“娘娘圣明,岂为小事所不忍?奴婢身份低微,尚有多事需要处理,就先告退。”

    贵妃一向一呼百应,何尝失过颜面?启唇便是喝骂:“果真是低贱之流,竟也敢目无尊长,不如担些贱活,去去晦气。”

    溱仪语不改色:“个宫有别,如若娘娘您执意扣留我在此,是谓越界,传至君上耳中,是以私废公。”

    贵妃勾起唇角,居高临下:“是你信口雌黄在前,于理于亲,对你皆无益处。”

    溱仪不欲与她谈论,她又何尝不清自己的处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且忍得一时,再谈后来。

    贵妃终是忌惮溱仪,只令人抱来待洗濯的衣物,放置院中,让她顶着白日浣衣,又招呼德昌宫所有宫人观赏。

    溱仪自入宫以来,居永延宫婢女之首,已是未碰凉水多时,如今小惩,是教人规矩,亦是一番羞辱。

    好在溱仪自幼便学母浣衣,如今翻起衣袖,手上动作倒也行云流水。只是虽已至初春,寒气仍然浸手,一会子手便冻得通红麻木。

    其间,贵妃食过午膳,出殿走动,才思及院中劳动的人儿。有婢子奉上清口的茶盏,贵妃好意接过。

    “越秋,扶我去瞧瞧。”

    方才看热闹的宫人已经散了,独独留下溱仪还在捣衣。因为臂幅大,衣袖顺着垂下的小臂滑下,碍了手中动作。

    溱仪行动不便,只得用浸湿的手复撩起衣袖,连温贵妃靠近亦不察觉。

    只闻有器物应声而碎,溱仪方回神,抬眼便见贵妃错愕的眼脸。

    “宫中明令下人不得佩戴珠宝首饰,你腕上又是何物什!”贵妃失手摔了茶盏,好些时候才寻回凌厉。

    溱仪不以为意:“草绳一根,算不得首饰。”

    贵妃旁敲侧击,收回恶声:“如此寒酸之物,在宫中便是想寻亦见不得,姑娘如此珍视,莫非是与人私会……”

    “娘娘请谨言慎行,”溱仪心中恼怒,扔下捣衣杵,起身便往德昌宫外走,“好自为之。”

    虽是草绳,却编织小巧,四股干草拧成辫状,其中缀以薏苡,许是久戴的缘故,草绳棱角不再,更是圆润。

    贵妃愣神,一时忘了叫回溱仪,越秋见贵妃失态,亦不好提醒。

    这个草绳,是聆意和平君的情定之物,谌衡一腕上是之一,另一条,她谎作遗失,不曾想却是在一介婢女手中。

    婢女?

    “聆意……”贵妃唇间磨出二字,心内危机四起。

    聆意,你终究是来找他了。

    越秋不解为何贵妃喃喃自己名讳,却是见宫门口的溱仪顿足片刻。

    溱仪亦恍惚听闻自己旧名,顿了一步想探个究竟,转而想到贵妃亦唤聆意,许是旁人叫她呢,自己倒是多心了,遂作罢。

    真假亦罢,只当做是幻听吧。

    平胤十年孟春,倒春寒过,天气渐暖,宫人于无声无息间褪下臃肿烦琐的冬装,换上轻便利事的单纱,随时所宜。

    溱仪案例往储物署领来永延宫最后一筐木炭,入偏殿时还以手作扇,送来徐徐微风。

    “平素常来永延宫外头躲懒的姑娘,这几日倒不常来了。”溱仪方说笑一句,又向只剩火星子的炭盆添了炭火。

    “怕是偷闲被管事嬷嬷逮了吧,永延宫偏僻冷清,有了人气亦容易招人来,她们躲在墙角边说笑,也不怕隔墙之耳。”

    约莫是开了春的缘故,溱姿近日气色愈发好了,全然不见数月前恹恹病态。

    省下卧病吃药的时间,溱姿只觉得愈发无聊,竟是央着溱仪学起女工,她自幼身子弱,此些活计自是没有碰过的。

    溱仪搬来正厅的八宝富贵椅,问道:“姐姐可又是无事可做了?前日的香巾可绣好了?”

    溱姿从腰间摸出锦布,回道:“木棉锦簇图是绣好了,只是穗子总打不好。”

    溱仪拧眉,接过溱姿手中的物什,心内咕哝着溱姿如何绣了这般不吉的花种,面上却挂着笑,言道:“怎么香巾还打穗子呢?”

    溱姿往后倚上枕被,颇有一番得意:“事出躬亲,自然意义非凡,既是不会用的,不如精致些。”

    溱仪颔首,教授起新的绣法来,指间针线翻飞。

    溱姿虽是捧场,亦不免走了心神,纤手托起下颌,思及木家,思及心上人,思及归途,再是无头无尾地抖落一句:“如今宫里是愈发不常走动了。”

    溱仪手上一顿,才知学生心思早已跨桥渡海:“姐姐可是想出去散心?”

    “便去吧,百芳园的辛夷该是开了。”

    不及溱仪在卧房翻出帔衣,溱姿先出了永延宫,永延宫西隔永巷,东临内侍局下房,正是上钟时候,却不见往日婢仆攒动的热闹模样,令溱姿心生奇怪。

    溱姿就近问起巷道边扫尘的婢子:“姑娘,平素内侍局人员攘攘,怎么今日安静得很?”

    婢子抬眸见是选侍,漠然相待:“自然是有贵妃娘娘安排,不像选侍您,整日外称抱病,在永延宫落得清闲。”

    溱姿不知婢子何来的敌意,好心道:“姑娘这话我倒是不懂了,我平日虽身子有恙,但在位谋职,分所应为,我绝不推辞。”

    适时,溱仪抱着帔衣慌张跑来:“姐姐怎么就着薄衫便出来了。”

    溱姿披衣,嗔怪道:“我正与人道长论短呢,你倒坏了我的兴致。”

    “天色不早,今日午时百芳园婢女要剪修花草,我们还是早去为好。”

    未至园中,便闻得园内传出的丝竹之声,溱仪还叫奇怪:“青天白日,谁敢在百芳园中轻歌曼舞?”

    “木选侍,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樱树掩映下,充媛礼貌招呼。

    溱姿携溱仪行礼问安:“充媛娘娘安。”

    “我不过是嫌歌舞没有新意,偷闲透气来的,便不用遵守繁缛礼节了。

    “对了,今日盛花宴不见你来,贵妃娘娘说你抱恙,我与容嫔还思忖着去你宫里问候一番,现在想来倒是不必了。”

    溱姿迟迟道:“盛花宴?”

    “是了,方才才过头舞,离着宴会终了还有些时候,”充媛歇过气了,欲往回走,“既然见你无恙,不妨也去坐坐。”

    溱仪替溱姿答道:“如此,便谢过充媛娘娘盛请之意了。”

    “不碍的。”

    溱姿随充媛在后走着,一路绕过草木亭台,步履愈是磨蹭。

    直是被拉住袖角,溱仪方察觉:“姐姐?”

    “贵妃如何知晓我抱恙,我明是久病新愈,她为何胡言?”溱姿只做低声耳语,不教旁人听见。

    溱仪脑中回过前些日子贵妃对自己的惩戒,想是自己拖累,歉意道:“许是前日我嘴快,恼了贵妃娘娘,牵累了姐姐。”

    充媛伫在凝晖台前,向候在台下的内侍吩咐道:“木选侍到了,你且通报去。”

    “是。”内侍上了台阶,台下三人静立。

    不多时,台上管弦终了,内侍匆忙下台迎人:“充媛娘娘,木选侍,娘娘有请。”

    充媛颔首:“有劳。”

    拾级而上,凝晖台边角摆放的盆植渐入眼帘,草叶欣荣,含苞待放。

    行至台上,入眸便是檀木镂空百花条屏,绕过屏风,凝晖台光景才得以一览无余,两边六座,皆是妃嫔贵人,上座贵妃不苟言笑,倒是身后花鸟珍禽刺绣屏风与条屏呼应,显得生气。

    贵妃强提笑意:“妹妹来了,前些日子见你身子不大好,姐姐便擅作主张未知会你,妹妹可会生气?”

    溱姿颔首:“娘娘思虑周全,妾身不胜感激。”

    贵妃压下唇角,衣袖一挥,示意众人落座:“今年舞乐署新编了花朝舞,我倒是要欣赏一番。”

    如此便不再提溱姿一事。

    席间,贵妃不时向最末位的溱仪抛去眼神,只见溱仪低身侍候选侍,未尝有多余举动,却是让她见着心烦意乱。

    溱仪不倒,他日定能成为她的肉中刺。

    温濉啊温濉,你也该有些动作了。

    盛花宴末了,溱姿邀了充媛与叶嫔、容嫔往永延宫品茗,叶嫔自称身体抱恙推了美意。

    “妹妹宫里的青茶倒是一绝。”容嫔就着茶碟托起茶盏,呷了口茶水,不吝赞赏。

    溱姿笑道:“原是从府里带来的,怕饮不惯宫里的茶水。”

    “每年开春各国都会来我长宁春贡,其中不乏绫罗香料,君上从不用这些,便全落在了后宫,谁知贵妃独大,咱们也捞不着好东西,”充媛以茶盖拨开茶水,神色漠漠,“连茶叶也只剩些碎末。”

    充媛不过嘴碎几句,倒不见真放心上,溱姿颔首,但笑不语。

    “孟春一过,边陲小国便要陆续进贡了,这珠玉一进,后宫怕是有的闹了。”充媛说罢,便起身携了容嫔告辞。

    与其言品茗,不如说听了句忠告,身在井隅,自保方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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