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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变故

    孟春一过,青柳抽枝,永延宫内培植的春樱却不见骨朵压枝。

    “许是天气回寒的缘故呢,今早我去医药署时,竟见有婢子换回了冬衣。”溱仪许久不见溱姿这般惆怅模样,许是想家了,便想了法逗乐子。

    “溱仪,我最近又是心口堵闷,呼吸时深时浅,没个规律。”

    溱姿捻起片樱树的叶,气力不大,却是让叶子离了枝,溱姿心道抱歉,将叶埋回泥里。

    “姐姐,不如我再往医药署抓点药来?”溱仪见溱姿着实不适,试探道。

    “无妨,不过是天寒便发作的毛病,多次叨扰医令,他们也该厌了。”

    溱姿如何不知,医药署的下人都是拜高踩低的势利人物,往日烹煮的普通药膳都是次品,更不言名贵药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便过了。

    “选侍!选侍!”永延宫的小婢子榴月跌撞着进了厢房。

    溱仪赶忙低声喝止:“选侍正要午憩,何事如此喧哗!”

    榴月声若蚊呐,不知兴怒:“君上……君上召见!”

    溱仪似是不信:“君上日理万机,何要召见选侍?不是你听了外人言语,来闹选侍心神。”

    虽是猜疑,却不无道理,溱姿与帝君不过匆匆几面之缘,不曾说过只言片语,无事怎会单独召见?

    榴月急了:“好姐姐,奴婢一介下人,怎敢妄自传话。”

    “罢了,你备件披衣,我唤选侍起来。”

    溱姿方才听见屋外争论,早没了睡意,如今只是倚在枕上轻捶筋骨。

    “姐姐,君上有请。”

    溱姿一向端稳持重,听有召见,倒不惊异,只言:“便去吧。”

    “好。”

    草草收拾一番,随永延宫外候着的内侍往长平殿去。

    至长平正殿外,内侍只叫选侍等候便走,独留溱姿携溱仪在殿外。正是日头曝晒时候,和光洒在眼睫上,布下一片阴云。

    殿内不时有帝君怒斥,后宫不问国事,只能充耳不闻。又是一阵拂落器皿之声,平素精致的玉器碎在大理石面上,没了美感。

    片刻,两名身着长襦的臣子垂头走出,不知为何事受骂。

    溱仪心下却紧张起来,不禁惶惶:“溱姿……”

    “选侍。”从内有内侍出殿迎人。

    溱姿被带往偏殿,暂作休息,内侍恭敬道:“君上片刻便到。”

    溱姿颔首,示意溱仪送内侍出殿。

    送走内侍,溱仪正欲转身,却是扫见地上人形,冠冕绸带随风而扬。

    “请君上大安。”溱仪行礼道。

    谌衡一深剜了眼,启唇:“免礼。”

    溱姿虽不喜与谌衡一交集,但场面话总避不过去。等谌衡一落座后,溱仪奉上茶盏,立侍一旁。

    谌衡一循着握着茶托的手向上探去,和溱仪对上眼神,言语渐缓:“你先出去。”

    “是。”

    溱仪得令出了偏殿,在外候着,碰上方才的内侍,低声问道:“君上传召所谓何事?”

    内侍忙道:“事关朝政,姑娘少问为好。”

    见内侍不再搭理,溱仪讪讪,点首退回门旁。

    约莫半个时辰,溱仪才等到谌衡一跨出殿门,目不斜视,不带喜怒。帝君一走,带走溱仪身边一拨侍人,溱仪又是等候一番,却不见溱姿出来。

    “选侍,”待帝君走远,溱仪掀起门帘去寻,却见人儿正瘫坐在金砖上,倚着软榻,双目无光,“选侍!”

    时为三月,天气回暖,但殿内不通外风,仍有些寒,更不提只铺上一层薄毯的金砖。

    用了好些气力,溱仪才勉强将人扶出长平宫,侍人开了宫门,门外正有一架车舆停着。

    “选侍这边请。”为首的内侍笑着迎人,微微鞠了一个躬后左手指向身后车舆。

    溱仪不明所以:“这是……”

    溱姿终于回神,唇间磨出两字:“不必。”语毕,虽回了神,却是再抑不住心头苦涩,微微呜咽。

    内侍被拒,必是在帝君和选侍之间不能成全,顿时不知如何进退。

    “选侍……”溱仪随木选侍挪步回宫,不时低声唤着前面的泪人儿。

    又是一月,越至春柳抽絮时,溱仪越是难安,从长平宫回来已有月逾,木选侍却愈发沉寂,时而婉唱,时而哀恸,只称患疾,终日闭门不见人。

    溱仪如往日一般将膳食搁在桌上,扣响选侍卧房的门:“选侍,早膳到了,昨日您歇得早,想必是饿了,吃些粥也好补补身子。”

    又是不应。

    溱仪识趣,不再多言:“如此,奴婢先退下了。”

    “今日是几时了?”卧房突然传出喑哑之声。

    溱仪虽对此话糊涂,日子确实活得明白:“四月十六,再有一刻便至巳时了。”

    “溱仪,你看,永延宫这条路,竟有一日也会有长平宫的人来。”木选侍低声笑道。

    溱仪睁圆眼目,满眸疑惑,不知为何选侍语出此言,亦不明所说是真或假,只得不应。

    “罢了,罢了,扶我去迎旨吧。”语毕,尘闭已久的卧房终于钻进了三月的春意,选侍不禁抖落了身子,唇间乌白不见生气。

    “溱姿!”平日榴月照看选侍起居,溱仪却是数日不受选侍待见,此下乍然一瞧竟有一骇,忙上前扶住弱柳扶风的破碎人儿。

    选侍借了溱仪的力才勉强走动,她拨开溱仪的手,一下摔在妆台前,冷冷道:“梳妆。”

    溱仪哪里顾得她面瘦肌黄,拾起桌上篦梳,落在她枯燥的发间。

    “多日不曾打理,人竟落魄成这副模样,只怕今日归去,也算不得香消玉殒。”选侍凝视着镜中,一番评论似将自己置身话语之外。

    不知怎的,她们二人间便是多了条鸿沟,亦如黑白相隔。

    不多时,果然有内侍在永延宫外传唤:“御诏到!”

    溱仪手脚利索,妆发整洁,又拾起垂在几案的外衣:“选侍,好歹加件衣裳……”说着便亦步亦趋跟上。

    掀了门帘,正巧宣旨的内侍也迈进永延宫门,溱仪随选侍跪伏在阶下,静候诏意。

    “奉帝君旨,柱国木氏,结党营私,不检其徳,有违臣仪,立谪浑安长史;将军木氏及其家眷,居功自大,目无尊上,特令收回兵权,禁足将军府,三月不得出;选侍木氏,乃罪臣之后,禁足永延宫,无诏不得出。”

    内侍合上御诏,听候谢恩,却不见选侍有动身之意,似尊琉璃盏,粉碎只在一念间。

    内侍拢了拢脚,怜惜道:“长史大人功高乃众目有睽,如今功成身退,讨份闲职,也好颐养天年。”

    “浑安比邻戎夷,前些年才并入我朝,连年有外族来犯,百姓穷困,百废待兴,大人年高,如此周折无异于流放!”溱仪驳斥。

    “人各有命,只凭造化使然,尔等是想抗旨不成?”内侍含笑,带人锁了永延宫门,施施然去。

    铜锁落响,如万事落定,溱仪顾不及门口婢女哭唤,扶起选侍:“选侍,君上这是何意?大人怎会……”

    前些日子不是听说此事平息了吗?不是有奸佞之徒罔顾事实随意参奏的吗?

    选侍无泪,木声道:“迁谪?君上不早就下了令,君令难收,今日不过是催促一番罢了。木家一向奉公克己,如今落魄,定是他着了鲰生之道。”

    如此的愁怨,更是深了。

    从沉锁落下那刻起,溱姿的心便是死了,她本是一枚助木家翻身的棋,却是见证了木家愈发的衰,如此将因归在己身,新病旧疾席卷而来,从幽禁的第三日起,便已是起不得身。

    溱仪每每向守永延宫门的内侍倒诉,那厮都就着酒劲驳了回去:“禁足可是君上的命令,关了这门,可是连半个人都不得放出去!”

    “选侍重病,需找医令瞧瞧,君上只教人禁足,可是没想把我们逼上死路!”溱仪板直身,哀求不见,只闻呵斥。

    “这……”小厮眉间纠结,“既然如此,我便唤个婢子去请医令来。”

    溱仪听闻此言,嗤笑道:“永延宫人微言轻,医药署哪里听得小婢子的片面之词,不如我亲自去,更显得诚意。”

    “可使不得,君命难为啊姑娘!”小厮再驳。

    溱仪出了一计:“既然你执意不教我走,不如同我前去,永延宫门落了锁,钥匙定在公公身上,便是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如何不放心呢?”

    那厮思前想后,觉知此言有理,便开了侧门的缝,放了溱仪出来。

    手上是开了门,嘴里却直嚷:“没规矩,没规矩!”

    溱仪从腰间摸出几枚钱,让内侍收了声。

    永延宫处西北角,医药署在东边,若是选择捷径,必得走过万方的中枢,长平宫。

    长平宫……

    临近长平宫照清门,溱仪走得愈发慢了,心里直盘算着,堵上一把。

    “姑娘若是一心求医,可要走快些,免得被旁人误会了去,咱们都没得好下场!”小厮在前面背手走着,却不见后面的人已经落下大节,待无人回应时,已寻不见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