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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侍寝

    “榴月,我怕。”

    榴月也算宫里的老人了,新帝登基时才被分到后宫伺候,此前曾在尚仪局当差,那里是教导秀女的地方。还记得先帝选秀那年,有个秀女罔顾宫规,宵禁后擅自出了秀阁,次日便被打入慎刑司,也不知受了些什么刑罚,总之不到三日就被拉去荒陵了,那可是埋已故宫娥的地方,说是下葬,也不过是草席子一卷随意扔了,无异于流民穷户的乱葬岗。

    那时榴月便是跟着老嬷嬷一同出宫前往荒陵的办差的人,才十二岁的她在回宫途中无声抽噎,嬷嬷说不能为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落泪,晦气,还好生教导她了一番。

    榴月暗暗叹了口气,抚上溱仪的背,似是哄着小女儿般:“美人莫怕,咱们独善其身,事非干己休要多管。”

    半日光景过去,溱仪大致拾掇了自己,携禾莞向长平宫去。

    这是老祖宗的规矩,帝君侍寝按理是不往后宫走的,每日戌时六刻妃嫔会聚在长平宫倦勤居的西厢房里,等候敬事房的内侍来宣今日侍寝的人物,亥时至次日丑时末都是侍寝时候,寅时一到,记录房事的彤史女官会提醒妃嫔起身回宫,除非帝君有下旨破例让妃嫔留宿,这种情况鲜少有过,上一个还是先帝最为得宠的敏舒贵妃。

    眼看要到亥时,宣旨的内侍还没个信儿,聚在一拢的妃嫔开始按耐不住。

    张才人最先惋惜道:“君上日理万机,现下定是在批阅政务,姐妹们怕是又要空手而回了。”

    不多时,崔良终于推开了厢房的门,带来一袭热气:“奴才有罪,让娘娘们好等。”说罢,半道作了个揖。

    温贵妃明面指责菡月:“如今下人当差是愈发不利索了,连扇个风都敢如此怠慢。”

    菡月莫名其妙挨了一记批评,只得跪下认错,对面崔良如何不知她意有所指,鞠着腰赔笑道:“是,是,君上有旨,今日诏樾美人侍寝。”说罢,便退出了这是非之地。

    崔良一走,众人各怀鬼胎的起了身,属张才人最先发作,她本为宫中老人,现下与她同位同级的女子被诏侍寝,换言之,她便是宫里身份最微末、最不受君上待见的妃子。

    “樾美人好福气啊,只是不知当初教习嬷嬷给木才人教授侍寝规矩的时候,樾美人有无偷学一二。”

    溱仪直视眼前动怒的女子,这分明是在嘲讽她婢女的出身,禾莞气不过,欲上前理论,不料却被溱仪拦住。贵妃也觉得张才人言语不妥,暗中喝止。

    溱仪不怒反笑,张才人越为什么发难,就越诋毁什么。蛇打七寸,要直往人的命根子戳。

    “张才人好脾气,纵是妾有心理论,也只能恕妾先失陪了,天色已晚,君上该等急了。”说罢,溱仪携禾莞摇曳生姿得走了。

    众人也三三两两从长平宫回各自宫里,张才人几步急趋跟上前方的温贵妃,一阵苦诉:“娘娘,您可看见方才樾美人的不可一世了,妾不过说了她两句,她就,她就……”不等说完,张才人眼中已经蓄满热泪,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温贵妃也被她的蠢事惹得恼了,低声呵斥道:“你可知道方才是在哪儿?平日你小打小闹便罢了,今日你竟敢在天子脚下口出狂言,连我也未敢有你这般胆识!”

    长平宫内分有长平正殿、集英殿、垂拱殿、倦勤居和厢房无数。前三殿一般划作外朝,妃嫔无特诏不得入;倦勤居为帝君寝宫,妃嫔可从长平宫后门照清门进出,通常被划作内宫,虽一宫分属内外朝,但都有重兵把守,三五步便能瞧见一个带刀侍卫,更不言保护帝君于无形的暗卫。

    敢在长平宫出言不逊,这若是哪个有心偷听的内侍传到帝君的耳里,有违内宫和睦之气,轻则是禁足降位思过,重则掖庭赐死连诛三族。连她温聆意都不敢造次,张才人是对余生了无眷恋了吧。

    张才人后知后觉,错眼望到斜方侍卫的刀鞘,不禁一个寒颤。

    那厢溱仪得了口谕,被伺候洗漱的宫娥引去东厢房沐浴,路上还道:“美人,最近君上日夜操劳国事,已经数月不曾诏寝后妃,如今您还是陈贵人后的第一个呢。”

    这宫娥好声好言说着,定是瞧了她眼生,想讨个好处,看此人是否是个可靠的主。溱仪莞尔,侧头向禾莞低言:“赏。”

    “是。”

    能在长平宫里的婢女都是经过尚仪局千挑万选才留下的,做事自然更比其他宫里的周到,负责侍寝事宜的更不消说。

    进了洗漱的偏阁,禾莞被拒之门外,按规矩,后妃的婢女只能守在倦勤居外,不得随侍。

    “奴婢忱忱,负责樾美人的梳洗沐浴,请随奴婢来。”忱忱是前个月刚入长平宫的,白日负责后殿的扫洒,晚间则伺候侍寝的妃子。听闻君上今日诏寝,这还是她第一次做服侍妃子的事,早早在偏阁里候着了。

    溱仪客气地应允,走到浴桶前等待她的服侍。

    忱忱替溱仪宽衣,一件件的小心搭在木制屏风上,浴桶里的水是刚才备好的,不烫不温的热度,水面上还翻滚着热气。

    衣衫褪去,鬓发垂垂,及臀的青丝遮蔽了美好的玉|体。忱忱仔细伺候溱仪沐浴,一边用玫瑰水篦搭在桶沿的细发。

    此刻的溱仪身上没有多余的首饰,在雾气的氤氲下仿佛通透的白玉,虽然因为小时劳作田事,皮肤有些粗糙,但胜在白皙,如不可亵玩的瑕玉。

    忱忱注意到溱仪左腕间的草绳,直夸玲珑小巧。

    也不知是热气的缘故,还是忱忱的大加赞赏,溱仪羞着脸谦虚道:“哪里,不过是一条草绳子,也不是稀罕物,只是一直戴着,看着圆滑了许多。”

    忱忱还在热心八卦的年纪,抓住她的字眼,热心询问道:“我看樾美人的首饰都是绢花素银,也比百姓人家的干草破布好些,怎么没人不戴玉银镯子,反而喜欢一条草绳呢?便是有什么渊源了?”

    这么一问,溱仪缄默了,倒不是她不愿合盘托出,只是她如今入宫为妃,与其他男儿的那几档子事拿出来都是不合时宜的,于是谨慎道:“我阿母在我幼时编的,我喜欢得紧,在宫里思念我阿母时便会戴上。”

    忱忱目光一暗,原来不是与乡野小子的定情之物。

    “樾美人,您待会子与侍奉君上,还是把这手镯交给奴婢保管吧,省得碍了您的好事。”

    溱仪沉思,还是摘下绳链,暂交给她。

    一番梳洗沐浴,溱仪裹着薄薄寝衣,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被带进倦勤居,君上还未过来,殿里只溱仪一人,揣着半分惧怕半分紧张环顾四周。

    西侧的六扇紫檀底座嵌玉石花卉屏风后是君上沐浴的地方,眼前壁上挂着一副八仙人物木雕,底下是简约的紫檀平角方桌,并上两把紫檀扶手椅,角落的景泰蓝花瓶里插着几支时令的花儿,错落有致,娇艳欲滴。近处的的鸳鸯鼎力放着几块方正的冰,寒气正攀附在鼎的内壁上,让溱仪突感寒意,不禁往东侧一撤。

    那东侧便是起居室,外面高榻上摆着一条暗花纹矮几,几上的烛台里一支红烛爆了一声脆响,直往里走便是寝床,云锦华帐下的紫檀雕龙凤纹床显得格外暧昧,让未经人事的溱仪羞赧又惧怕。

    今日要与她同床共枕的,是负了溱姿的帝君,是当今的九五之尊,她恨,他将让她所有能够依靠的人夺去,她怕,怕她从此陷入温柔乡中,忘了母亲的遗志,忘了木家的没落,忘了与平君的情谊,忘了来时的路。

    思及此,她不禁攥紧双拳。

    “在瞧什么?”

    身后传来一阵温柔而魅惑的男声,溱仪受到惊扰,转身看去,是她曾见过数次的高高在上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敢仰着头打量他的眉目。眉若刷漆,目装星河,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回过神来,溱仪匆忙行礼:“妾身木氏请君上大安。”

    谌衡一或许累了,只绕过她,道:“不妨礼数。”

    溱仪跟着转身,见他止步床前,便了然道:“妾……为君上宽衣。”谌衡一已经阖上双目,喉间发出一声懒懒的回应。

    因是初次为帝君宽衣,碍于威仪,溱仪双手颤颤,费了好些时候,谌衡一也不催,耐心受着,还担心伊人受不住,低声问道:“可否要孤自己动手?”

    此言落在溱仪耳里却更多了一丝嫌弃,镇定道:“君上稍安,妾这便好了。”官服繁琐,总归是只剩一层里衣了。

    谌衡一不等她有所动作,微曲了身子,左臂弯过溱仪的双膝,将其直接打横抱起。溱仪突然失了力,很是愣怔了一会,嗫嚅道:“君上……”

    谌衡一将她抱上床,浅浅笑道:“良宵苦短,美人何不快些就寝。”

    灭烛解衣,红绸帐暖,溱仪受着身上的力道,叹息连连,正可谓“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不知什么时辰,溱仪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天光已亮了,手边的被褥下已经没了余温,溱仪登时清醒,小声唤来门外的禾莞。

    禾莞推门而入,笑道:“美人可算醒了,君上都走了一个时辰了,这会子都该下朝了。”

    下朝?溱仪心中一凛:“现下是何时了?”

    “卯时四刻了。”

    溱仪站起身,也不管身上的斑驳与了遮于无的寝衣,慌道:“我岂不是错过了请安的时辰。”

    何止,她竟还破了妃子不能留宿的规矩。

    想着,溱仪边要去够梨花木雕花衣架上的衣服,这迈得步子一大,牵扯了昨晚的伤,不由低呼一声痛。

    禾莞忙扶了溱仪回床,先定了她的心神:“美人宽心,君上昨晚便吩咐了彤史女官在寅时不消叫醒,走时也吩咐奴婢们不清扰你休息。”

    还有这等好事?溱仪腹诽,一个错身,准备下床,腿间腰间传来阵阵酸痛,罢了,用身子换来的。

    洗漱整理后,溱仪不紧不慢回了宫去,路过殿中省时,正赶上司膳局的宫娥向各宫分送早膳,溱仪不过一瞧,似乎瞥见了那些宫娥异样的眼光,仿佛吐露着“原来这便是那敢留宿长平宫的女人”这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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