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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118

    皇帝最常使用的地方,哪怕只是个小书房,也会被精心打理。

  外间左临着书案的窗子微微地敞开了一些透气,窗外的光景便这样透了进来。

  天色还是暗的,宫灯流光溢彩,映得一片通明,光影之间,扶疏葳蕤的花木幽香暗动。

  宫里的春天总是来得比宫外要早,打理花木的内监们都很努力,便是皇帝或得宠的后妃们哪天突发奇想地想要在大冬日里看到百花盛开,他们也要挖空心思地想尽办法让主子们得偿所愿,活下去只是基本,谁又不想飞黄腾达呢。

  底下人想活命,中间人想往上爬,上头的人不想倒下,若是宫里得宠的娘娘和小主子多的时候那才叫个热闹,可惜那样的光景本朝的皇宫大内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了。

  当朝的天子就不用说了,已经跟他的“大内总管”锁死,后宫连半个娘娘都没有,要真哪天有了,就不是热闹,而是要命了。

  便是先帝时后宫也是冷冷清清的,先帝的身子本来就不甚康健,精力都耗在了前朝,有些功夫也都花在了独子的身上,后宫的娘娘们连争宠的心都懒得生,连个孩子都没有,争也争不起来呀,何况本来加起来就大猫小猫两三只。

  到了先帝去后,幼主登基,大权旁落,宫里的内监宫女们那段时间也颇有些失了管教。

  在皇宫这种地方,认不清现实的人下场往往都不会好。

  如今那些心生他念的所谓老人们早就不见了,新上来的都是被应全好生教导过的。

  小皇帝初登基时那样漏得跟筛子似的四面透风的德行是再也不会有了,兴许有人以为自己能用银子砸出门路来,偷着买点儿消息什么的,还傻乎乎的美呢。

  可惜他们听到的都是永远都只能是想让他们听到的东西。

  这种安稳的“外快”,谁都乐意赚,又能拿钱,又说不定还有立功的机会,简直赚大了。

  如今的皇宫大内才是真正的皇宫大内,是小皇帝和他家小鹰犬的家。

  外头倒是也有人操心,若应全只是个普通的大内总管还罢了,可他不是,他是柴永焌真正意义上的内当家,不仅给他打理宫务,更是他的爪牙耳目,最重要的是还掌着皇帝的钱袋子。

  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敢于这样用人,可以说,现阶段如果应全有二心,柴永焌都没有翻牌的机会,反过来也是一样。

  他们已经纠缠得太深了,那几个影影绰绰知道内情的老狐狸夜深人静的时候多半都为此辗转反侧过。

  老狐狸们是不会相信有皇帝当真敢将一切都托付于他人之手的,他们只担忧以应全那样的手腕,皇帝想要夺权的时候,要怎样才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要柴永焌和应全小夫夫俩说,这就是吃饱了撑的瞎操心。

  不过他们也没空多想别的,小别之后黏糊还来不及呢。

  窗户打开的那点儿缝儿里透进来的丝丝凉风,只打了个转就被屋里的热气给消解了。

  八扇的大屏风后头,水汽氤氲,哗哗的水声混着低低的私语声,好端端的一个正经的内书房被熏染得简直没眼看没耳听。

  外头廊下守着的小内监们却早就习惯了,一个个偶人似的不动不言,脸上都是一式的表情,内里却都绷着神经,生怕错过了里头主子们的吩咐。

  “都是你,你这朱批红磨到底是怎么制的?怎么这么难洗?”应全嘟嘟囔囔地抱怨。

  柴永焌仗着身高手长肩宽胸阔地,将应全整个儿搂在怀里抱在腿上,俩人挤在一个大木桶里,虽没有池子那样舒适惬意,倒也别有一番意趣,正合了俩人想要腻歪的心思。

  小书房的內间儿也是有床榻,供皇帝办公看书累的时候可以小憩一下的,床上的寝被一应也都是好的,只是上头被俩人滚了小半宿之后,不管是供品料子做出的床褥、还是宫里顶尖儿的绣娘们耗时费工绣出来的精美被面儿都已是不能看了。尤其被面,活生生地在滚头一圈儿时被应全一时激动给直接扯开了两个大口子,只能全部换掉。

  总归这些也用不着他们操心,坐在浴桶里,应全就愁,闹起来的时候,这朱砂称着白肤,自是动人心弦,可轮到洗的时候可就麻烦了。

  墨迹这东西本来也不算难洗,偏偏是皇帝用来朱批折子的朱砂墨,染在身上竟然一时洗不掉它。

  最先往柴永焌脸上涂了一脸朱砂墨的可是应全,待到兴头上来了,两人都顾不得其他,只顾纠缠在一起,恨不得两个化成一个才好,应全身上自然也被染了一大片朱砂墨,用了宜人居新制好献上来的香皂洗了两遍,还是有淡淡的红色,身上也就罢了,脖子上弄那么一片红,都快接到下巴了,还带着手指印子的,那能看吗?

  应全嫌弃麻烦,很没良心地他就不记得是自己挑头的了。

  柴永焌也不戳穿他,好脾气地接过清洗的活儿,替应全的身上打了香皂,慢慢地揉搓出雪堆似的泡沫来。

  应全赶回来的路上提前了好几天就开始仔细地保养皮肤,从头到脚都没落下,本来底子又好,打了泡沫后越发滑腻,摸上去真是触手即化似的,比嫩豆腐还好摸,柴永焌洗得任劳任怨,越洗越上头。

  这身子的每一寸他都了如指掌,触碰到哪里会生出什么反应都是熟透了的。

  传说有剑客以剑为妻,好多皇帝的一生挚爱就是手中的玉玺,身下的龙椅。

  柴永焌觉得,那都是他们见识浅薄。

  什么宝剑,什么玉玺,那硬邦邦的龙椅更是半点儿不好坐,哪里比得上他这贴心贴肉的宝贝儿一根头发丝儿。

  说什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酸。

  就好比万里雪原茫茫,天寒地冻之中,好不容易有人像是被热碳烧暖了的屋子似的将他容下,从身暖到心,让他离开,再回到四顾无人,寒冷彻骨的外头去苦熬?

  他才不干。

  应全啪地握住柴永焌半出神着就自动自发地越摸越偏的手,抬头瞪了他一眼,“老实一点,我可不想拉肚子。”

  这桶里的水全是泡沫,弄进去还得了。

  不过……

  “你先别管我了,你这脸上不先洗干净,明天也别上朝了。”应全看着看着就憋不住笑。

  比起他脖子上的,柴永焌脸上的墨痕更多,还是被应全用手揉过的,更不好洗,难得他涂的还挺匀,更难得柴永焌那张一般英俊的脸居然还撑住了这样的糟蹋,不止不难看,还带上了几分邪气,应全觉着比平常还更好看了些,不过也可能是灯火昏黄下的错觉。

  好看赖看的,一个皇帝也不能顶着个花脸去上朝,那些个碎催的言官非追着他家小皇帝喷唾沫不可,啧。

  柴永焌意犹未尽地收回手,开始认真地帮应全洗脖子,心不在焉地道:“本来明天也没打算上朝。”

  应全挑眉,“新爬上来的那些能顶事儿?”

  算算日子,明天、不对,应该说今天才是,的确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一日两日的不朝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傅宗书倒了拔出萝卜带出泥,空出来的那些坑里新栽下的苗儿这是长势不错,都开始能当甩手掌柜了?

  柴永焌笑笑,“好歹也都是培养了好些年的人,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嘚瑟几天也是人之常情,多半还都是能踏实下来做事的,有那不堪重用的,自然有后头的顶上去,便是盯着,也不用在朝会上,你不是总让我保重身体吗,我可是很听话地把事情都推给别人做了。他们都忙起来,我自然就不用忙了。”

  应全也笑,“这才对,什么事儿都要自己做,这皇帝做的也没什么味儿,别回头再累死在御案前,亏不亏啊。”

  柴永焌手指在应全颈子上揉着,略用了几分力气,“我听话了,你怎么说?别我保养的长命百岁了,你先累死在路上,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就你那小心眼儿,想着你走了之后我要是另找他人生儿育女,怕是连眼睛都闭不上。”

  应全往柴永焌心口拍了一巴掌,“那你可是想得美,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管死前是不是隔着天南海北,反正死了都要下黄泉,奈河桥头谁也不用等着。”

  两个人互不相让地瞪着对方,又齐齐笑了出来。

  也就是他们两个脑子坏掉的,才会把情话说的跟恐怖片儿似的,说得上天生一对,别人只怕都无福消受。

  说笑了几句,应全的精神头就有点儿不够了,快马加鞭地一路赶回来,又做了小半宿的体力活儿,应全是铁打的也会倦,回到了老巢,靠在柴永焌的怀里,洗个澡的功夫都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了。

  困得眼中泛泪,水汪汪的,瞪人都有股子似嗔似怨含情脉脉的劲儿,媚得很。

  柴永焌饱着眼福,也心疼应全,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哄道:“困了就睡吧,我帮你洗。”

  应全用脸在柴永焌肩膀上蹭了两下,挪动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一闭,当真是秒睡了过去。

  柴永焌仔仔细细地帮他洗净了身上的墨痕,又叫人进来换过一桶水冲洗干净,再把人抱起来,擦干水,换了寝衣,小心地送到床上,盖上被子,这才回过头来打理起自己。

  而应全那样警惕的人,被摆弄了这一通,竟然就沉沉地一直睡着。

  等柴永焌都弄好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叫了人进来将灯火都灭掉,支了屏风挡在床前,床帘层层落下,自成一方小小天地,一床被,两个人。

  柴永焌躺了下去,感到熟悉的暖意,应全睡梦中也自发地翻了个身,滚进他怀里。

  熟稔地一胳膊把人揽住,软软暖暖的一团,填满了空落落的胸口。

  终于可以踏实地睡上一觉了。

  柴永焌算是个勤政的皇帝,可也是个素来有着“病弱”之名的皇帝,虽然受信任的近臣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打着“偶感风寒”的名头停那么一两日的朝会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被皇上赋予重任的臣子们自散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作业”一多,有心思搞事儿的就少,时隔数月,傅宗书虽还在狱中,却已是明日黄花,他的案子三司按部就班慢慢审就是了,人又跑不了。真正引发朝野震动的是不知皇帝什么时候组建起来的那支水军。

  柴永焌也算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典范了,坐拥那样庞大舰船的一支水军,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

  兵且好说,关键是船。

  能在朝中立住的人,哪个也少不了耳目,更别说是那样大的事儿。

  什么大如小山连绵,疾如飞鱼破水,形容得神神叨叨的,要不是都是各自心腹传来的消息,想来也不敢随意糊弄,这些自认见多识广的大人们肯定都要当是有人在说胡话。

  可事实就摆在那儿,这支水军不仅神兵天降,还一上来就被派出去剿灭海匪了。

  一般新练的兵也都会领些剿匪的任务,好让新兵蛋子们见见血,也好让兵将磨合,那些个占山为王的山匪土匪往往都是些乌合之众,不过是仗着地势,或者也有胆大包天官匪勾结的,都是名头比能耐大。

  可这新水军去剿的是什么匪——传说里独霸七海无法无天的“史天王”。

  最是贪婪残忍不过的人物,更别说还有倭寇作乱。

  若不是胸有成竹,足够信任新水军的能耐,他们这位皇帝是傻了才会把他们派出去,万一那肯定是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才造出来的新船落到匪类手里,岂不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早些年还不确定,傅宗书无声无息就倒台了,一手遮天独揽朝政了那么多年的人物,说倒就倒了,主导这一切的皇帝还能是个蠢的不成?

  鉴于不光是兵部和吏部,就连管钱的户部都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儿,可见这样一支惊人的新水军竟是全由皇帝的私库养起来的。

  原本看着被皇帝自掏腰包贴补的禁军和锦衣卫的待遇,就已经觉得他们这位皇帝私下里的小金库肯定很满,如今再看,这哪里是很满,这已经是满到冒出来了啊。

  也不知道皇帝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都是有脑子的人,只敢在心里琢磨琢磨,绝不敢真的问到皇帝脸上。反正有老臣算了一下,怎么想都不觉得先帝能留下多少家底来。

  他们这位一直都被看轻的年轻陛下,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个有手段的啊。

  更有手段的是,不待朝中大臣对这只很肥很新鲜的水军起什么心思呢,柴永焌就当头先丢了一大堆事儿到他们头上。

  傅宗书倒了,皇帝收回权利,想做的大事也终于可以拿到台面上来了,要做的事儿可多了,五花八门,谁也跑不了。

  连轴转的加班加得头发哗哗掉,皇帝这一“风寒”,他们好歹还能松口气,不用在朝堂上被皇帝挨着个儿的“检查作业”,可惜他们忙得连病都不敢病一下,倒有不少大臣心下大逆不道地甚至默默期待皇帝这“风寒”能慢点儿好,好让他们有个喘气的功夫。

  柴永焌可了解他这帮臣子了,“养病”养的很踏实。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醒来时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应全赖在被窝里不想动弹。

  柴永焌醒的比他早,也躺着没动,见应全醒了,才支起身子,半靠半躺地倚在床头。

  应全的脑袋顺势滑枕在柴永焌的小腹上,脸压着结实的腹肌,戳两下,还挺有弹性。

  “饿不饿?”柴永焌算着应全估计得有差不多一天一夜没吃什么东西了,叫人备了温水在床头,取了一盏喂应全喝了几口,让他润润喉咙,也养养肠胃。

  应全也的确是好几顿没吃了,饿过了头,反而没什么胃口,头也不抬地拿脸在柴永焌腹肌上滚了滚,那意思他不想吃。

  柴永焌便不再问了,径自叫了人进来,吩咐让厨下给做一份炒面上来,少放些油,多放些煸香的瘦肉,多放些青菜酸萝卜,再调些麻酱一并送来。

  按说这样好几顿没吃,应该喝些温和的汤水或者米粥养养肠胃的,不该这样大油大肉的吃,奈何应全说温顺的时候能温顺的跟奶猫儿一样,闹脾气的时候又比倔驴还难搞。

  他也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吃上头还有些兴趣,柴永焌也不会非要矫情地逼着他逆着性子养生,反正以应全的内力,别说只是空腹久了吃顿油腻的,就是直接吃个辣锅子,也伤不了身,还是让他吃个顺口的开开胃的好。

  果然还是柴永焌了解应全,听他仔细吩咐的时候,应全的嘴里就跟着开始生津。

  精致耗工好吃好看的菜肴他也爱,可是这种时候谁耐烦吃那个,当然是又好吃又省事的才最填肚子,像什么炒面拌饭之类的最实惠了。

  要依着应全的意思,还要多加辣才好,肉也最好是五花肉,带点儿肥膘炒出来才香。

  但柴永焌还不至于肯放纵他到那个地步,算了,有肉也不错了。

  炒面这东西方便得很,内侍们都很有眼色,应全又跟柴永焌在床榻上磨叽了半天才慢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才收拾利索,面就送上来了。

  御厨自然不会只是干巴巴地一锅炒面就这么老实地送上来,都是服侍久了的,什么时候主子们想吃什么一般都心里有数。

  随着面一起被送来的还有一碟浇了蒜泥的烫菠菜,一叠看着就有食欲的卤肉,另有一盆滋养的萝卜老鸭汤。

  柴永焌见了就很满意。

  都送到面前了,应全总不会嫌麻烦地绕过去不吃。

  不吃的时候觉得没胃口,真吃起来才知道自己有多饿,都是用惯的厨子做的自然顺口,第一口下去应全的筷子就听不住了。

  柴永焌并不多饿,主要是看着应全吃比较下饭,弄了一份拢共没多少的炒面几口吃掉之后就专注投喂应全,一时给夹一筷子青菜,一时又给盛汤的。

  应全吃得头也不抬,一大盆炒面除了柴永焌吃的那几口,剩下的都被他给包圆儿了,还吃了不少卤肉,又被硬灌下去一碗汤溜缝儿,末了一抹嘴,抱着个撑得溜圆的肚子往椅子上一靠,长出了一口气,只差打个饱嗝了。

  下回还是吃慢点儿,总感觉他家陛下这不是在“养病”,分明是在养猪。

  本来想好了起来之后要做的事儿,这一时半会儿的眼看着也是撑得做不了了,又被柴永焌拖着到御花园里围着大池子转了两圈消化食儿。

  御花园其实真论起来也没多大,胜在打理得精心,除了固定的一些花木景致之外,年年博上进的内监们都会努力地推陈出新,力求陛下有兴致逛园子的时候总能有惊喜,万一因此入了皇帝的眼,这不就飞黄腾达了吗。

  “这架子紫藤是什么时候折腾出来的?”

  这可不是一般人家园子里的那种普通的紫藤花架,要么说人的创造力是无穷的呢,底下那些上进的孩儿们真是能干。

  有山靠山,有水靠水,什么都没有的地儿干脆就凭空造个景儿出来。

  应全记得这里之前就是一片普通的什么花树,开得也就是一般好看的花儿,顶多比外头的更茂盛些,哪像如今,精致的架子竟是搭出了一个小型的回廊,瀑布般的藤蔓垂下来重做帘笼,想要敞亮就坐在外头,正与临水的亭子遥相望,下雨天时肯定很有意境。

  若是想要私密些,转过一个弯,里面竟是个算得上宽敞的花阁,雕花木栏和攀附垂落其上的紫藤一遮,从外头看里头真是一丝都看不到。

  可谓是个荒那啥的胜地。

  应全完全不觉得是自己脑子里头带颜色的废料太多,这地方一看就知道,起先设计的时候就是考虑了这点特意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