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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哀莫大于心死


    “让阮咸与你同去吧,你们两人一起,好歹能互相照应一番,我们在苏州也放心。”

    “好,顺便把沿路的信函都送了。”

    周牧宜转身回房,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收拾出一个小包裹,见还未到黄昏时分,她又开始胡思乱想,干脆来到库房分拣信件。

    扬州府本不在他们眼下的递送范围内,理来理去只得把送去镇江府的信函收拢在一处。

    次日,她和阮咸套了马直奔扬州府,跑了一整天,黄昏时分才进了城。

    阮咸早就从川子那里得知要去扬州府查办何事,虽然他也不信陆烟客会另娶他人,可当两人在青云巷方家门口望见大红的喜字、恭贺的人群,听见喧天的锣鼓、毕剥的爆竹,他张着嘴,半天才说出一句:“周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

    周牧宜没有出声,目光怔怔地盯着欢天喜地的宾客,手里的那封信被她攥得皱巴。

    她感觉自己的双脚犹如千斤重,迈了半晌才到方宅门前,失魂落魄地扯住一个腰间系红的小厮,问出一句沙哑的“今日是你家小姐与何人成亲”。

    “南直隶的巡按御史,陆老爷!”小厮欢喜道。“姑娘,你是贺喜的宾客吗?可曾带了喜帖?”

    “那位巡按御史,是叫……陆烟客吗?”

    “姑娘,你怎的知道陆巡按的名讳?”小厮面露疑惑。

    周牧宜倏地放开手,跌跌撞撞地转身,想走出这一片张灯结彩的喜气洋洋。

    阮咸奔过来扶住她,她却听不见他的呼喊,唯有那些喧嚣的锣鼓,一下下击打在她心间,每一个音节都重得要将她击倒在地。

    这片欢天的喜气实在沉重,她奋力迈动双腿,却怎么都挣不脱这方被大红灯笼晕染的天地。

    她双腿一软,艰难地伏在地上,抖着手将那封信函撕开,取出写满字句的笺纸,以手撑地慢慢读着。

    “展信第一问:苑苑近期可按时服药?我一切都好,只是偶有清咳。你托人寄来的梨膏,我日日都有服用,见效甚佳。

    “今日我去吴县勘查水塘,见小小一亩方塘之内,竟映着云色天光。我记得你说过,最喜朱子那句‘天光云影共徘徊’,你若与我同在苏州,便可瞧见这般景致。

    “苑苑,思君如是,慕君如是,唯愿片刻身到扬州。”

    原来他们二人,早已情深至此。

    如今回想从前,陆烟客的确不曾对自己承诺过什么,许愿过什么,更别说思君慕君这般直白剖心之语了。

    他连见着小小的一亩方塘,都能想起二人间闲谈时的碎语,特特写了信说与她听,怕是早就将她深刻心头,须臾不忘了。

    而她周牧宜……她周牧宜不过是个过路女子,他瞧着有趣便逗弄一番,终究还是要回到他的通天大道中去的。

    什么将来你会知道我是谁,都不过是随口说来哄骗她罢了,从头到尾,偏只有她一人信得真切。

    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从来都没把她放在心里。

    周牧宜痴痴望着这般情意绵绵的字句,那些点横竖撇的刀斧钩钺,一下一下,扑在她身上剜心削肉。

    一声喜竹震天响,她松了手,任由笺纸和信封一同落下,夹杂在爆竹声过后,零落一地的细碎红纸中央。

    她望着那些拼凑不成的纸片,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也随之飘散无形了。

    原来哀莫大于心死,不是戏台上唱的那样痛彻心扉、生死不能,而是两行清泪、颓然跌坐,唯有淡淡的咸涩,和几声苦笑而已。

    泥地上的石子在她掌心磨了数个来回,她恍若未觉,只呆呆望着那笺纸在夜风中肆意翻飞,像是在嘲讽自己痴心妄想一般,转瞬间消失不见。

    中朝新贵,高门嫡女,真是一段尽可传颂千古的良缘佳话。

    在嘈杂不息的恭贺声中,周牧宜扶着阮咸缓缓站起,一步一步走出这一方被无尽喜气映红的天地。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做信使三年来,第一次弄丢了手中的函件。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