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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苏屏与齐年的初遇在秋天的午后,阳光晴好,适合午睡。

    苏屏刚完成了修复任务回来,陪发小秦小茶回到母校笙大。

    秦小茶和老师话起家常没完没了,她百无聊赖,一时兴起想去旁听,便轻车熟路去了文思楼的大教室,坐在后排。

    她大学时也常去听中文系的课,记得有位陈教授是西南椒城人,精神矍铄,讲得痛快会时不时飙些方言,吟诗也带着点麻辣味儿,十分有趣。

    没等来老教授,只等来齐年匆匆走上讲台,省去了开场的寒暄问候,开始讲晚唐五代词。

    他长得清瘦,身形挺拔,犹如一棵肃立的松,衣着简朴,穿着白衬衫和灰色大衣。

    苏屏远远看着他,没戴眼镜,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出他的轮廓,突然想起去看过的一幅画,不是恣意洒脱的泼墨,痛痛快快地挥毫,而是内敛细致的工笔,考究地描摹出他的一方天地。

    课上到一半,齐年缓缓念了一首温庭筠的《菩萨蛮》,在黑板上书写了一遍,又把“小山”两字圈出来。

    他的板书写得工整有力,声音温和内敛,听起来稍微有些鼻音。

    “小山重叠金明灭,有同学知道这里的‘小山’指什么吗?”齐年抛出了问题。

    苏屏不记得同学都说了些什么答案,大概千奇百怪,一个比一个荒唐吧?听到最后齐年忍俊不禁,索性揭晓谜底。

    苏屏没听清,以为老师点名喊她,齐年话音未落,她就腾地一下站起来。

    大家前俯后仰,哄堂大笑。

    没想到,是我比较荒唐。

    “抱歉,齐老师,”苏屏敢作敢当,“我以为你在喊我的名字。”

    “那这位同学,”齐年并没有生气,只是出于好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屏。”苏屏很老实,一板一眼地回答。

    “是哪个ping字?”他紧接着追问道。

    有学生起哄:喏,这不是齐老师的瓶子嘛?他知道苏屏是偶然旁听,便有意调侃,像极了双口相声里的一逗一捧。

    顺着这学生的手势,齐年看向讲台上放着的一个茶缸,厚重的手柄和玻璃瓶身,其中的茶叶被沸水浸泡,逐渐舒展开来,浅浅地浮在杯口。

    “是银烛秋光冷画屏的‘屏’。”苏屏回答得很干脆。

    关于名字,苏爸爸取的字是“平”,希望女儿拥有平稳光明的前途,平淡知足的幸福;苏妈妈取的是“萍”,说是个像女孩的名字,温柔又文静;教中学历史的外婆对这两个字都不满意,说不如“屏”字,取自杜牧的《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刚好苏屏是生在凉爽的秋天。

    齐年怔住了。

    “随意调笑女孩,可不是君子所为。”过了一会儿,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黑板,整顿纪律,声音不怒自威。

    哄笑声渐渐小了,教室里变得很安静。

    “我记住了。苏屏,请坐。”齐年顿了顿,摆手示意她坐下,还揉了揉鼻子,帮忙解围,“是我鼻音有些重,也难怪苏屏同学听岔了。入秋了,大家都记得添衣。”

    他背过身去,又在“小山“一旁添了“屏风”,继续解释:“我刚刚说的是山屏。据叶嘉莹先生高见:“小山”指的是折叠的屏风,因为其形似小山而得名,古代女子将它放在床边,用来遮挡睡颜。每当清晨阳光透过屏风,就会有忽明忽灭的美感……”

    很寻常的初遇,匆匆的一面之缘,并没有什么惊鸿一瞥,也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

    苏屏也没什么憧憬和遗憾,她只是笃定地认为,两人不会再相见了。

    美人不常有,而爱美之心,人常有。她向来很坦荡地承认,不会对美人吝啬欣赏与赞美。

    但爱一个人,应该是很难的事情,苏屏不允许它太过轻率地发生。

    齐年不会记得,有过一个叫苏屏的人,误打误撞地听过他一堂课。

    她也不必记得,只当做了一场美梦,尽管他的声声吟诵,入耳不忘。

    午后可小憩,却不可贪睡。

    她在梦里见到一位谦谦君子,温和体谅,便是平淡生活中别有的滋味了。

    今日的苏屏还是很开心,拉着秦小茶去蟹仔居,一家笙城老字号吃蟹。

    “秋天就是要吃蟹的……”苏屏看着夜色一点点笼罩着笙城,窗外车水马龙,行人攘攘。她最爱吃蟹,便点了一桌来掩饰她的笑意。

    秦小茶吃了醉蟹,有些上头了,笑呵呵地闹她:“只听说你去旁听了,被齐老师点名的事却不肯跟我讲。那讲个笑话来听听,不过分吧?”

    放在以往,苏屏笑而不语,便打发过去了。今日却不同。

    她兴致很好,放下了手里的蟹钳,开始一本正经胡扯,作了个打油诗:“从前有个小笨蛋,眼看别人吃得香,蟹粉小笼嘴里装,不知不觉肚皮胀。”

    苏屏几年前随手浏览笙城的贴吧,依稀记得里面有则帖子讲过这样的笑话:有人去吃蟹,瞧见隔壁桌的姑娘吃得津津有味,便食指大动,多吃了几屉蟹粉小笼,将自己给吃撑了。

    后来这位大哥得出结论:人要少生气,多吃饭。然后举了苏轼、袁枚、汪曾祺、周作人等人,说是爱吃会吃的文人,生活多了些好滋味。

    苏屏当时想:这位大哥,是怎样做到严肃又欢脱,木讷又幽默的?

    只听秦小茶笑得前俯后仰,打断了苏屏翻飞的思绪:“屏屏,还说你没情况?不给我封口费,我今儿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便点头微笑,招来服务员:“你好,请给我们秦女侠再上两屉蟹粉小笼!”

    苏屏在笙市的历史研究所上班,就职于文物修复与保护科,主要负责修复织绣类文物。

    她一早刚进门,师父孙如水先生便笑着打趣她:“小屏子,我听陈老说,你成笙大中文系的名人儿了!”

    听到“屏子”,苏屏愣住,恍惚了一会,“师父您又取笑我,我当时想去听陈教授的课,谁曾想陈老不在。”

    她不想搭腔,只想装糊涂,三两句搪塞过去。

    但同门师妹梅若莹从不放过一切八卦讯息,人称“小喇叭”,马上凑过来问:“师父您说说,陈老说些什么了?”

    笙大中文系的陈教授和孙师傅是多年至交,常常相聚喝茶聊天,谈古论今。

    这次的新鲜见闻:无非是说苏屏去中文系旁听,碰巧听了齐年的课。

    闹了课上“点名”这一出,学生和同事们都议论纷纷,但从没听过中文系有“苏屏”这号人啊!传闻说,是齐年声名在外,所以才有佳人慕名而来。

    而齐年是陈教授的得意门生,为人学识扎实,温厚有礼,是个人才,陈老想起曾听孙师傅提过苏屏的名字,出于对学生的关心,才会来询问。

    “陈老说了,”孙师傅虽然紧跟潮流,但仍然有些新兴名词搞不太懂,“说学生磕什么cp,在网上写了几篇同人文?同人文?是和同仁堂有关系么?我这肩颈就是气象台,天气一变又不得劲儿了。”他一边走一边揉了揉脖子。

    孙师傅娶了位东北夫人,师娘说话特别有趣,把孙师傅带跑了,常常把“扑棱蛾子”“波棱盖”之类的东北话挂在嘴边。

    “师父真时尚!”梅若莹私下里用手肘撞了撞苏屏,坏笑,“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师姐,齐年怎么样啊?”

    “小梅别调侃我了,我没戴眼镜,看不真切。”苏屏强装镇定,借口推辞说要去花线厂一趟,急匆匆跑出门。

    才不会承认呢,自己当初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楚,只记得他的声音,他写的字,他叫过她的名字。仅此而已。

    苏屏小跑着坐上一班公交,点开了梅若莹发来的小说链接,标题令人捧腹——《我磕了我老师和神秘师母的cp》。

    没想到她会成为一段故事的主角。以为只是个小插曲,不会再有任何牵扯,却没想到遇见的那个人,有着自己很熟悉的名字,还勾起许多模糊细碎的印象。

    文章里有这么一段描写:“她长得文静秀气,容貌不算绝色,但气质很好,模样耐看,感觉是舞者,或者是画家……”

    这就是少女们浪漫的幻想吧,用稚嫩的笔墨,将她勾勒成一位美丽深情的女子,赋予她惊艳的才华、良好的家世,还幸运地拥有一段动人心弦的爱情。

    像是有了男主角的心疼和偏爱,她才与众不同,惹人羡慕。

    也正是这样,才有了其他的故事版本:她死缠烂打、围追堵截,上演了一场他逃她追、直球黑莲花勾引禁欲白月光的闹剧……

    苏屏清醒地认识到:梦里应有尽有,谁都能为所欲为;但在现实里,“苏屏”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