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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除夕夜,十二点的钟声刚过,就有人开始放烟花了。绚丽的烟火像怒放的鲜花,在蓝丝绒的天幕上一株一株绽放。

未晞一个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王嫂走过来问她:“陆小姐,要不要我给你做些夜宵?”

她摇了摇头,“不了,很晚了,您去歇着吧。”

王嫂叹了口气,“阮先生也真是,大过年的,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冷冷清清的。”

未晞无奈地苦笑,“他可能有事忙吧,没关系,我一个人也挺好。”接着又说,“王嫂你做的淮扬菜真好吃,跟我妈妈做的一样。”

王嫂一直很疼爱未晞,见她这样懂事,心里的怜惜更重了几分,颇为义气地说:“喜欢吃,王嫂明天专门做给你吃。阮先生回来,我就叫他饿着。”

未晞被这个心地善良的老人家逗笑了,心里一酸就扑进她怀里,“王嫂,你对我真好,就像我妈妈一样。”

王嫂忍不住叹气,“可怜的孩子,就你孤零零一个,没了父母,也没有亲兄热弟照应着。阮先生平时待我们很好,我以为他是一个稳重的人,不像那些有钱的公子哥轻狂浮躁。没想到……唉,这样一个天仙似的好姑娘,他这样忽冷忽热地待你,怎么忍心?”

十二点过后,晚会变得更加无趣,王嫂毕竟上了年纪,陪她坐了一会儿就回去睡了。未晞又接着看了一会儿,就关掉了电视。

偌大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未晞并无睡意,和衣躺在沙发上,透过高大的落地窗,看着漆黑的天幕,一颗星星都没有。

直到这一刻,一颗心才凄惶起来,好像被人吊在什么地方,空空的,没了着落。眼前不断浮现着他临走时的眼神,他冰冷的表情,他额头上暴突的青筋……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她,他有多生气。

她是不是错了?自以为他是那样一个寡情薄性的男人,待她却是如此不同,就真的恃宠生骄起来?以为别人不能说的,她都能说?别人做不到的,她都能做?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未晞依稀记得这是《韩非子》中的一个故事,大概意思是说:龙喉咙下端有一尺长的倒鳞,人要触动龙的倒鳞,一定会被它所伤。君主也有倒鳞,所以游说劝谏的人万万不能触犯君主的倒鳞,否则,不但不会成事,自己也性命难保。

未晞叹了一口气,很明显,她不是一个好的游说者,不过一句话,就拔了龙王的“逆鳞”。

想着这些,人就渐渐倦了,她蜷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

未晞张开眼睛,天已经亮了,消失了一整天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家里,此刻正皱着眉头,看着睡在沙发上的她。未晞怔怔地望着他,男人叹了口气,半蹲下身子,“因为我跟你吵了几句,你就这样报复我是不是?”

未晞被他说蒙了,满脸的不明所以。

阮劭南指了指她,“身体才刚好,你就躺在沙发上睡觉,连个毯子都不盖,你确定不是在报复我?”

未晞刚想说什么,忽然鼻子一痒,应景地打了个喷嚏,这时才觉出冷来,她吸了吸鼻子,感冒真的复发了。

男人无奈地看着她,大手一伸,将她抱了起来,走上二楼的卧室。

未晞昏昏沉沉地躺着,阮劭南拿了家里备用的感冒药,又倒了一杯水给她。未晞吃完药,脸红红的,好像熟透的苹果,望着为她忙前忙后的男人,享受着暴风雨之后的宁静。

在这一刻,她的心是平静的。

就这样算了吧,她想,那两个孩子的事,她已经尽力了,她不是圣人,还没有高尚到可以牺牲自己的幸福,去力挽狂澜的地步。

阮劭南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温柔地问:“想吃什么早餐,我去买给你?”

“你别忙了,我没什么胃口,只想睡一会儿。”

他点点头,站起来,伸手拉上了厚重的窗帘,顷刻间,卧室里仿若黄昏,所有家具器物皆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朱金色。

他却没有离开,只是坐在她身边,带着薄茧的大手恋恋地摸着她的脸,微痒的感觉,不讨厌,甚至有些小惬意。

未晞睁开眼睛,含笑看着他:“你这样骚扰我,要我怎么睡?”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长叹一声,“我昨天已经派人通知陆子续,对泰煌的收购不会停,易天兼并泰煌是大势所趋,泰煌必须易主。”

未晞轻轻一颤,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陆家没亏掉的产业可以保留下来。我让会计师核算了一下,他们在国内和国外的资产,包括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在内,大约还剩一千万。这笔钱的数目虽不算大,但我不能让陆家人自己把持着,那等于给我自己留后患。所以,我开出了一个条件,只要他们将陆家全部财产转到你名下,我就停止追击,从此以后……前事不计。”

未晞怔了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起来,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说,愿意给那两个孩子一条生路?”

“是,陆子续已经同意了,只要你能照顾那两个孩子日后的生活,他愿意把剩下的财产都拿出来。今天律师会拟定移交书的具体内容,明天去事务所签字。从此以后,陆家剩余的资产由你全权支配,你想放过谁,想照顾谁,想提携谁,自己掂量吧。”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我仅能想到的或许可以两全其美的方法。”

未晞沉默片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感激地说:“谢谢你,我也替那两个孩子谢谢你。”

阮劭南抓住她的手,嘱咐道:“谢就免了,只是你手里握着这些,以后心里要有个成算。陆家人就是看上你年纪小,心眼好,扛不住几句软话,所以一再找上你。你现在可怜他们孤苦,他们日后一朝得志,可未必念着你。我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你自己警醒些,别被他们一时的花言巧语骗了,我就安心了。”

未晞马上说:“你放心,我只顾着两个孩子。他们太小了,我没法坐视不理。我想……我们不如把两个孩子送到国外去,免得他们在国内受影响,被别有用心的人挑拨利用。还有幼晞,我想把她也送出去,她现在动也不能动,话也说不了,每天靠呼吸机活着,我希望国外的高科技能帮帮她。”

阮劭南点点头,“这样也算妥帖。”接着又叹了口气,“希望我们不是养虎为患……”

未晞把脸贴在他肩上,小声说:“对不起,我知道要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难。你放心,等他们长大了,我一定好好地教导他们,绝不让你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他低头看着她,叹道:“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怪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对我来说,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比你更重要,只要你高兴,让我做什么都行。”

未晞听得感动,轻轻搂住他的腰,动情地说:“劭南,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会记着。我没法只为你而活,因为活着不易,只靠爱情不能承担全部的重力,但我可以为你而死,这毋庸置疑。”

男人听完之后,轻轻一笑,“好,我记下了,谢谢你。”

第二天签字的时候,阮劭南没有去,只叫来汪东阳,还有几个经验丰富的保镖,嘱咐他们陪未晞去律师楼,保护她的安全,并处理相关事宜。未晞知道,他是不想见陆家的人,以免自己临时变卦。

财产移交的过程很顺利,不过是双方在一沓文件上签字,其他一切琐碎,都交由律师全权代理。

陆子续坐在轮椅上咳嗽不止。不过几日未见,他就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不堪,怎么看都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估计是离大限不远了。

未晞没怎么看他,两队人马签过字后,跟律师寒暄了几句,便双双下楼。在门口本该分道扬镳,哪知陆子续忽然拉住未晞的手,涕泪滂沱地说:“未晞,那两个孩子以后就……”

话未说完,汪东阳一个眼色,便有人高马大的保镖将他一臂搪开。

陆子续坐在轮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小保姆从包里翻出药来给他服下,才慢慢顺过气来。

未晞有点看不下去了,对汪东阳说:“我们走吧。”

后来,如非听说了那天的情景,感慨地说:“原来再怎么凶狠毒辣、十恶不赦的人,到了金银散尽、众叛亲离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样。”

未晞叹了口气,“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世人糊涂。纵然你曾经八面威风,最后也不过是孤坟一座,黄土一抔。”

如非冷笑一声,“他至少善终了,可怜的是被他害死的人,变了孤魂野鬼都没处哭去。对了,你那些禽兽哥哥们留下的孩子怎么办?”

“我想送他们去国外读书,找个环境好些、不排斥华人的地方。”

“阮劭南同意?”

“他早就点头了,这几天还在帮我找学校。”

如非摸着鼻子赞许道:“他真算不错了,背着那样一段血海深仇,如今还能这样善待仇人的子孙。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可是要他理解,就有些困难了,毕竟立场不一样。再说,没人能保证,那两个孩子不会变成第二个阮劭南,他现在等于是给自己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他没有斩草除根,完全是看你的面子。”

未晞点点头,叹道:“我知道,所以我一定要把陆家的事处理好,把那两个孩子教育好。否则,我真的没脸见他。”

“陆家的产业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家老宅我会保留下来,我母亲一直很喜欢那里,她跟陆子续做了那么久的夫妻,那是她应得的。其他的,我一分都不会动。等那两个孩子长大了,我会全部交给他们。”

如非说:“其实我想对你说,你不必全部留给他们。你也是陆子续的女儿,这也是你应得的。不过我知道,说了也没用。你那么恨陆子续,不会要他的财产,哪怕他是你的父亲。”

未晞笑了笑,“你理解就好。”

“陆家的两个儿媳妇也跟着孩子一起出去?”

未晞叹了口气,“想起这个我就窝火。那两个女人陪着陆子续演完亲情大戏,看我不肯帮忙,又怕牵连到自己,竟然丢下两个孩子自己跑了。”

如非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想开点吧,人性都是自私的,这一点你在陆子续身上看得还少吗?”

想起当年的事,未晞冷笑一声,“是啊,看得够多了,若论狠心绝情,谁能比得过他?”

新年七天长假之后,易天集团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对外宣布:易天已经成功收购泰煌。

一时之间,舆论沸腾,热烈的程度,绝不亚于某大国换了总统。因为谁都知道,泰煌本是金融界的龙头,业内各路豪杰无不唯其马首是瞻。此消息一出,就意味着:至此之后,江山易主。

阮劭南的办公室,别墅,凡是能找到他的地方,各种“朝贺”的人流纷至沓来。

他本来是个极爱清静的人,现在自然是不胜其扰。看到陆家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干脆带上未晞,两个人双双飞走,到“人间最后一个天堂”度假去了。

不过,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南太平洋的大溪地,而是位于云南和四川交界处,中国久负盛名的古城——丽江。

阮劭南听说未晞想去丽江的时候,很是奇怪地看着她,“太近了吧,还是在国内,有什么好玩的?”

未晞不以为然,一边准备行李一边说:“就是在国内才好玩。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地方,自己的同胞,这叫作肥水不流外人田。为什么非要出国,让老外赚你的美金?你很有钱吗?”

男人真是哭笑不得,搂着她说:“你不会真是为了给我省钱吧?大可不必。再说咱们的手续都办好了,不去怪可惜的。”

“当然不是,我听去过的同学说,那里可是艳遇之城。说不定我能遇见一个比你帅,比你温柔,还比你有钱的帅哥。到时候,我就把你甩了,让你一个人哭去。”

“死丫头!”阮劭南气得用胳膊勒她的脖子,“难怪人家说,女人不能宠。动不动就拿话来压我,越来越无法无天。”

他们坐的是下午的班机,傍晚停在丽江机场。他们两个人拖着行李进入古城,已经是掌灯的时候。

整座古城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灯海中,清一色的纳西小楼,白墙黑瓦,飞檐木门。家家户户的檐下都悬挂着红色的纸皮灯笼,古香古韵,恍若时光倒转。

街上随处可见衣着艳丽、神色悠闲的人们,三两成行,美女如云,只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谁是谁的风景。

阮劭南忍不住喟叹,“难怪你非要来这里,原来这是一座‘女人城’,这样花枝招展。”

他们在古城里住了几天,逛了四方街,泡了酒吧,放了河灯,吃了黑山羊火锅和腊排骨,城内转得差不多了,于是想到去周边的景区走走。

阮劭南本来想包车去,但是未晞说:“就我们两个人太单调了,完全感受不到旅游的乐趣。那些自然景色,要跟志同道合的旅友一起来场‘平民之旅’才有意思。”

阮劭南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于是他们联系了当地一个很有名气的车老大,决定跟他的车。

他们一行人瞻仰了壮丽的梅里雪山,参拜了神圣的东竹林寺,徒步登上了险峻的虎跳峡,骑马参观了绮丽的雨瀑村。又坐了八个小时的汽车,去了有“最后的女儿国”之称的泸沽湖。他们荡舟湖上,船娘唱起纯朴的山歌,眼前的湖水宛如洒了金色砂糖的苹果冻,澄净翠绿,鲜嫩可爱。

最后一站,他们去了有“天堂人间”美誉的香格里拉。

站在香格里拉高原的草场上,看着满天的彩霞将山川峡谷层层淬染,人与天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瞬息合为一体。

车老大慨叹道:“可惜了,你们来得还不是时候。七八月份,这里的草场才是最美的,金黄的油菜花,紫色的土豆花,一眼都望不到头。到了十月份,漫山都是狼毒花,红得像血一样,那种景色,真是人间少有。”

被他这么一说,未晞心里暗悔,遗憾地说:“我们应该换个时间来的,错过了人间至极的美景,实在遗憾。”

阮劭南笑了笑,“傻丫头,如果你喜欢,我们以后再来就是了。美景就在那里,它跑不了,不用觉得可惜。”

从香格里拉回来之后,他们的悠长假期也结束了。阮劭南订了回程的机票,他们带着在古城买的几大包纪念品,满载而归。

“痛苦如此持久,像蜗牛充满耐心地移动。快乐如此短暂,像兔子的尾巴掠过秋天的草原……”

未晞依稀记得这是二战时期苏联狙击女英雄柳德米拉最喜欢的诗句。

不知为什么,坐在飞机上,她竟然想起了这么一句。

她转过脸,看着专心工作的阮劭南。他又变了一个人,昨天还像个孩子一样笑得没心没肺,今天就变回了那个钢筋水泥铸成的猛兽,金钱和财富的掠食者。

有时真的很佩服他,转瞬斜晖间,就可以变得这么快,这么彻底。难怪他可以站在城市食物链的顶端,并非没有道理。

“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学?”男人借着喝咖啡的空隙问她。

“三月初。”

阮劭南点点头,“这个月28号……”

“是你的生日。”未晞接话说,“我一定把那天所有的时间都空出来,专门等待你的召唤,阮先生。”

阮劭南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我好多年没过一个像样的生日了,这次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