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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回 施计中计牛皋感义 相马赐马高宗降恩

    第九回 施计中计牛皋感义 相马赐马高宗降恩

    且说岳飞思得一计,定要收那牛皋。韩顺夫道:“牛皋已对天起誓,再败就率众归降,今晚若将他捉住,还怕他不降?”

    岳飞道:“今日阵前,你可仔细看过他的寨子?”

    韩顺夫不解:“我只管与他打便是,看他寨子作甚?”

    岳飞道:“我看那寨子修得十分齐整,费力不小。”

    “那又怎的?”

    “如此用心修起的山寨,他怎肯轻易放弃?”

    “那……难道被擒住,也不肯降么?”

    “我要的是人,不是身。”岳飞看着韩顺夫:“你现在是统领,不能只会用刀,也该学学动脑了。”

    韩顺夫以手挠头,咧了咧嘴。

    夜半时分,牛皋、施全、吉倩果然倾巢出动,领着众喽罗前来劫营。摸到近前时,但见营盘灯笼高挂,悄无声息。寨门旁边,两名士兵正抱枪瞌睡。再往里瞧,中间一座帐篷内微露灯光,外面有两人蹲守地上。牛皋一阵狂喜,心想这岳飞只知劫人,再不想咱老牛趁黑来也!因而转身叮嘱,只冲进去活捉岳飞即可,不许伤人。看看挨得近了,牛皋大吼一声:“弟兄们,与我活捉岳飞!”随后领着施全、吉倩及众亲随当先向营门冲去。跟在后面着的喽啰才跑几步,只听“轰隆”一声,眼前腾起一片烟尘,牛皋等人全部栽入坑中。众喽啰大惊,正惊慌失措时,营里战鼓敲响,接着两侧传来杀声。喽兵们见有埋伏,叫声不好,转身就跑。岳军士兵也不追赶,只将坑中之人一个个钩上来绑了,寻出牛皋三人,推到大帐之中。

    岳飞身着一袭白绫锦袍端然稳坐,见三人灰头土脸,吩咐将绳索去了,带到外面掸扫干净。片刻过后,三人复被推进。岳飞注意看时,施全面有愧色,吉倩低着头,唯独牛皋挺着胸脯,两眼鼓瞪,一副不忿的模样,遂微微一笑:“那牛皋,现在你已被擒,可还有话要说?”

    “无话,俺只是不服!”

    “不服?可记得你昨日怎样讲来?”

    “我说得是比武,如今俺自家掉进坑里,与比武什么相干?”

    “既然讲定比武,为何半夜三更又来袭营?”

    “这……”牛皋张了张嘴,没了下词儿,但仍是理屈人硬,干脆扭过脸。

    “你们仗着人多,想趁夜冲进来将我活捉,然后拿我换马,可是这样啊?”

    施、吉二人见被说破,一脸丧气。牛皋转回头,直溜溜地看着岳飞,不由纳闷。

    岳飞笑了笑:“也罢。我只问你,昨日说的话可还算数?”

    “怎的不算?俺老牛说话从来算数——你敢将俺放了么!”牛皋梗起脖子。

    “怎么,你还打算比武?”

    “比又怎样?”

    岳飞盯视着牛皋的眼睛,半晌不动,直看得对方翻眼望向帐顶,方缓声说了句:“来人。”

    徐庆从外走进。岳飞道:“你去告诉王、韩二位将军,把外面的人放了,马匹器械也一并给还。”徐庆应了声“是”,转身走出。岳飞对三人道,“我看你三人皆是好汉,若能效命国家,将来功名自不会小。如今北虏来犯,正是我等男儿出力之时,为何定要蜗于山林呢?虽说你们旗上也有一‘义’字,但你们的吃喝用度皆恃强取自百姓;你们想想,百姓屡遭金兵掳掠,自家生计已是十分艰难,哪里还有剩余的钱粮供养你们呢?所谓‘义’者,当是济困扶危,救民水火,苟利国家社稷,三位寨主以为我说得可是?”

    几人默不作声。

    “我言尽于此,三位寨主请回吧。”

    送走了三人,王贵不无担心道:“这伙人要硬是不降,趁夜走了呢?那可是六百匹上好的战马呀,难道白白便宜了他们不成?”

    岳飞返身坐下,轻轻一笑:“就送给他又如何?其若来降,咱们得的是近利;其若不降,咱们得的是远利。”

    “远利?”王贵看着岳飞。他并不知岳飞有联结河朔(1)之想,所谓“远利”,是指“送马播名”,为日后收编各路义军埋下个“义”字。

    岳飞对之道:“金人已开始征用旧时辽兵,其势越来越壮,咱们得设法结交义军呀!这个,以后再和你细说吧。”

    牛皋走出营寨,众亲随已侯在那里。施全与吉倩回身看了看,见岳飞立于帐口,不由叹过一声,转头去了。一路之上,陆续有散在半路的喽啰归队,牛皋不住摇头,以鞭抽腿。施全道:“大哥打算怎样?”牛皋沮丧道:“还能怎样,把马还给人家呗!唉,真他娘邪了,咱肚子里想的啥岳飞怎么知道?还事先挖好了大坑!莫非他是神仙?”吉倩道:“大哥若实在舍不得,咱就连夜带着马走他娘,让他找不着,等他去了咱再回来。”

    “屁话,人家一次次抬手,咱们反做这等小人之事,以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施全对牛皋道:“大哥,刚才岳飞并没提马的事,也没说定比武,只是让咱们今后行侠仗义,我觉得有点怪,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算了?那是六百多匹蒙古战马呀,哪有这等好事!”吉倩决然不信。

    “我看岳飞是至诚君子,胸襟开阔,文武全才,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施全已对岳飞生出敬佩。

    几人正说着,身后空中突然爆响了几支飞箭,“啪、啪、啪”,在荒野里显得格外清脆。牛皋回头望了望:“却是闹鬼,黑天半夜,谁人吃饱了撑的!”时候不长,前面一迭声地叫喊:“不好啦,咱的大寨起火啦——”三人抬眼望去,果见远处闪出亮光,渐渐地越来越红。牛皋怒道:“刚才还夸岳飞是什么至诚君子,如今可知君子肚里的勾当!”说完高喊:“弟兄们,快跟我回去!”

    及跑回寨,三人勒住马,个个目瞪口呆:眼前燃着三堆大火,映得寨门通亮,十几名老卒和一群跑回的喽兵守在那里,全然无事一般。牛皋喝道:“谁让你们在此点火,难道手脚闲了不成?”一老卒站出来道:“大王息怒,听小人细说明白。大王走后,摸进来一伙宋军,有百多号人,说是给大王送鞍子来的,要我等去搬。这不,才刚搬完,正烤火歇着等候大王哪!”

    “什么鞍子,谁送来的?”牛皋一时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是岳将军送的,说是大王只顾了牵马,忘记了鞍镫,所以派人送来。”

    “送的人呢,哪去了?点火又做什么?”

    “回大王,人才走了不会儿。这火是他们点的,说是给大王提个醒,做人要光明;还说不比武了,那些马就送与大王,希望大王爱惜百姓,多杀金贼。”

    牛皋下马回到寨中,低头坐在椅上,不住地来回搓手,又呆呆想了一阵儿,方对施全、吉倩说道:“罢了,这寨子咱不要了,天一亮就去请罪,你们看如何?”

    施全问:“大哥的意思是投奔岳飞?”

    吉倩提醒:“这不是小事,大哥可想清楚了?”

    牛皋叹了口气:“这还用想吗!人家以武降我,我不从,以谋降我,我又不从,现在以义降我,我若还不从,不要说传扬出去,就是在弟兄们眼里,我还成个什么人!”

    “难道就没有别的路了?”吉倩心有不甘。

    “别的路?”牛皋一脸无奈,“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了,你倒说说,还有什么路!”

    “刚才不是说,把马送回去么?”

    “刚才是刚才,现在人家把鞍子拿来了,这马还怎么往回送?也显得咱们太没见过,上不得台面了!”

    吉倩一时无言。

    施全接过道:“我看跟了岳飞也好。大哥不是说过,没遇见让你佩服的嘛,这回总算碰上了。”

    牛皋点头:“岳飞大人大量,事情件件做得有仁有义,不由俺老牛不服啊!”说罢停住,嘿嘿一笑,晃了晃头:“听说古时侯有个三请诸葛亮,如今俺老牛脸面不薄,这又送马又送鞍的,刚才还送咱出营,细细想来,也够得上是三请了!”

    二人听了先是一愣,之后笑得前仰后合。吉倩强忍住道:“天下哪有大哥您这么比的?人家刚才还绑了咱,这里哪有‘请’啊?”

    “是呀大哥,人家在帐口不过送了送,怎么反成了请……还诸葛亮!” 施全笑出了眼泪,

    “怎说没有‘请’?黑更半夜的点火,不明摆着是请咱们‘弃暗投明’么?还有那马鞍,也是个请咱们‘安心’过去的意思。可惜你二人没看出。”

    两个又大笑。牛皋将手一扬:“有甚好笑!这‘请’有文请,武请。诸葛亮是先生,自然客客气气,咱们是武人,可不先要打斗一番么!”话未说完,施全已捂起肚子。吉倩拍起掌:“大哥想得实是开阔……”

    天亮后,牛皋叫收拾东西,随后一把火将山寨点燃,领着人马浩浩荡荡投奔岳飞去了。

    自打金人的征讨诏书送来后,应天府行宫内死一般沉寂,太监宫女们走路都蹑着脚,说话也都低着声,生怕招来罪过。高宗这些天退朝早,有时上去不到两刻便转回,下来后两眼发呆,面皮绷得紧紧。行宫后面紧蹙,只有后殿和便殿这么大点儿地方,这些人天天伺候着,对皇上的脾性早已摸透。高宗喜静不喜动,不贪女色,不喜奢华,对吃喝亦不挑剔。上个月,前朝王公公拿来两囊内府珠玉献上,被高宗命人投于汴河(2),还以此事晓谕群臣,不得进献金银珠宝玉器等奢华之物,违者重处。每日下来后,坐于书房内,或批阅,或静思,只须送进一盏香茗即可,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儿。然而近来脾气却大变,入得书房,不是转来转去,就是仰在椅背上,一动不动。一次正伏案写着州府地名,宫女进去奉茶,高宗一摆手将盏碰翻,竟勃然大怒,叫人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后来众人悄声请教随侍的张公公,方知那一日又来了北边军报。

    金人的征讨诏书上没有大宋国号,也不将自己看做宋主,而是一口一个“康王赵构”,讨伐借口也是“大楚皇帝”被废,“康王僭窃尊号”,这让他深为恼恨。即位伊始,他不顾李纲等朝臣异议,以探望父兄之名派出通问使,期望与金国修好,以为缓图。但金人就是不睬,将正使扣留,副使遣回。如今又借着张邦昌被废,“吊民伐罪”,发兵征讨,其意分明是要根绝赵氏一脉,不亡大宋誓不罢休。

    金人蛮横,宋军又太不中用。粘罕和斡离布分两路杀来,那些前朝留下的兵将不是弃地而逃,就是献城投降,少有敢与金兵对上一阵的,即便有,也不过做个样子,稍一碰面便走,再不见个捷音上来。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

    开封府宗泽连着上来三个奏本,痛陈北伐之切要,回銮之利害,其用词之尖锐,已颇带不恭。什么“置祖宗陵寝、宗庙社稷于不顾,怯敌畏战”,什么“忘却靖康之耻、父兄之仇,一味只思偏安”等等,通篇皆是。自大宋开国以来,可有臣子对主上这么说话的,如同训教启蒙一般?然而时事艰难,除了好言抚慰,又能如之奈何?

    敌如此,军如此,臣如此,无一不乱心,而朝堂之上,更是让他倍感失望。自接到讨伐诏书,满堂倒是一片愤慨之声——金人不承认大宋,也就等于不承认这些臣子。但是一说到对策,便各有各的主张,乱乱哄哄,争吵不休。议来议去,始终在回京、暂留和南巡上莫衷一是,互不相让,与当年开封被围时全然一样。照此下去,不是要重蹈靖康覆辙吗!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金强宋弱,这是明摆着的;失地若真能收复,当初也不至于父兄北狩,割地赔款了。但是若南退,天下人怎么看,会不会真像宗泽说的那样失尽人心?

    连日来,在战与和,去与留上,高宗翻来覆去,冥思苦想,始终难下决断。这天早朝,在听过边情后,他拿起宗泽的奏疏道:“这是开封府新呈上来的,里面劝朕即刻回銮,坐镇京师,与金人决一死战。众卿可拿去看看。”

    待传阅完毕,因上面有“请陛下莫听黄潜善、汪伯彦等辈误国之言”的话,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开口。黄、汪二人看了,背冒冷汗,心里嘣嘣直跳,猜不出高宗是何用意。

    “朕自登基后,未尝一日不念父兄之仇,不思收复旧疆。然而眼下国力衰微,若仓促出战,无异以卵击石。因此朕每每忍耻,派人与金国修好,意在息兵罢战,休养恢复。然彼恃仗武力,积虑处心,其意专在亡宋,不由朕不战。京师乃宗庙社稷所在,决不容失。朕已打算回銮,集天下之兵与金人决战,众卿以为如何?”高宗言罢手扶椅柄,扫视群臣。

    “陛下,臣以为此时决战,万万不可。”汪伯彦站出。“皇上志虽豪壮,但未免急切了些。金兵此来,意在摧我大宋根脉,皇上若回銮京师,正中金人下怀。前车之鉴不远,还望陛下三思。”

    “何以只中金人下怀!”黄潜善躬身上前,“宗泽身为东京留守,封疆大吏,不思如何整军御敌,却一味激邀陛下踏临危地。陛下此时若回,其实也正中宗泽下怀。”

    “此话怎讲?”高宗看过去。

    “回陛下。”黄潜善昂然道:“宗泽辱臣,臣并不介意,然其居心叵测,臣却不能不说。金军此来,所为者,开封也。宗泽势孤力单,可以体谅。但他不直接向陛下要兵,却以激言诳邀陛下,探其本意,实是为了陛下身边的十万御营军也。依臣看来,宗泽所以累上奏章,慷慨陈词,大言凿凿,其实肚子里的主意只有一个,就是拉陛下助其守城,与之共存亡。”

    “这……”高宗看着黄潜善,一时无言。

    中书舍人范宗尹出班道:“圣人言,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如今开封已是危地,商丘距开封太近,以臣看来,还是暂且退避方为上策。”

    “是啊,金兵头次来,开封被围;二次来,外城陷落;此番又来,谁敢保开封不失!陛下千万不可踏临险地,再蹈靖康覆辙!”试中书舍人、权直学士院朱胜非虽看不起黄、汪,但也同样主张南避。

    户部侍郎吕颐浩见一班人纷纷劝皇上走,当即站出反驳:“金兵压境,当思如何破敌才是,一味只想退避,乃是自取败亡之道。陛下,纵观金贼所行,我愈忍让,彼愈猖狂,视我如无物。陛下请想,就算退到东南,贼若跟过去呢,还往哪里退?因此臣以为,京师乃社稷根本、祖宗宗庙所在,不管陛下去与不去,都不可眼睁睁看着其沦落敌手!”

    高宗点头:“卿言是也。朕有十万御营将士,岂能敌一来便退!”

    话音才落,扑通一声,汪伯彦跪倒:“陛下之志,足可让天地感泣,山河动容。然而自古天子危则天下危,天子安则天下安。我大宋疆域广阔,陛下无论在何处都可以号令天下,奈何定要涉足危地,使金人乘愿,百姓悬心?以臣愚见,陛下巡幸东南实为上策。那东南多的是河湖港汊,利船不利马,利我不利敌。还望陛下以天下为重,切勿因一时之愤而使金人得逞,致大局不能转圜。”汪伯彦暗中把宗泽与金人相提并论。

    “陛下,”已升为礼部侍郎、充御营使司参赞的张浚声音朗朗,“臣以为,开封不可去,东南亦非久安之地。陛下既立志中兴,当去川陕。川财厚,陕兵雄,实为中兴之资。臣以为,陛下可将行在西迁,以为恢复之计,长远之图。”

    “众卿说得这些,各有其理。”高宗环视众人,“朕所以要回銮,并非出于一时激愤,而是要向天下宣示,朕并不惧怕金兵!莫说他来了两路人马,就是再多来两路,朕也不怕!”

    此言一出,那些主张走的和主张观望的大臣一时张口结舌,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