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八回 斡离不闻鼓遁邯郸 岳鹏举索马赴贺兰

    第八回 斡离不闻鼓遁邯郸 岳鹏举索马赴贺兰

    却说董先带着一队人继续西行,边走边抛洒、踩踏马粪,一路说说笑笑,十分开心。唯不足的是道路坑洼不平,车子咯噔咯噔,颠簸得厉害。原来这条路是早年窑工们修的。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此地多有高岭土,匠人们便就近砌窑烧制瓷器,其中以磁州睡枕最为有名。为了利于取土、砍柴、往来运送,一代一代匠人随着新窑往里建,便慢慢开出了路。说是路,其实就是一条沿着山脚转进去的山道,勉强能走骡车而已,忽高忽低,忽宽忽窄,十分简陋。倘在车上坐久了,屁股颠得生疼,反不如两条腿走着倒少受些罪。此时已过中午,一行人从土岭后绕出,眼前豁然开朗。举目望时,右边的山势平缓下来,逐渐延伸成平地,一条溪水自西北弯过来流到近前,然后折向东南,哗哗向下淌去。缓坡上是石块磊成的梯田,一层一层,环连成片。前边不远处,一群山羊正在半坡上悠闲地游荡,时而低头啃食灌木丛中的枯草,时而抬头咩咩叫上几声。董先看罢道了句:“此处甚好,就在这里歇马。”于是一行人停在溪水边,挖灶坑摆石块,捡拾干柴,来回遛马;赶车的转着圈继续撒下马粪,模仿马尿的将葫芦高高举起往地上倒水。董先从空车上卸下匹大青骡,骑着朝溪水上流走去。转过一个山坡后,见前面宽阔的土台上坐落着十几间茅顶屋舍。正要过去时,一老人身穿补丁葛衣,腰扎麻绳从石后走出。董先跳下,迎上前拱了拱手:“敢问老人家,此地可是十三间房?

    “正是呢。”老人七十开外,须发皆白,腰间别着一杆牧羊鞭。“这位军爷,怎知俺这山里的地名?”原来此地有几座窑,早已废弃多年,留下了十三间窑工房。现在住着五户人家,靠在山坡上耕种梯田,养些鸡、羊度日。董先的手下画草图时,也是靠着打听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大致标在图上的。这会儿见老人憨厚朴实,便告诉金兵要来了。老人朝东南望了望,问车上来回撒的是什么,满地挖坑儿又在作甚?董先实言道出,末了请老人家说与乡亲,每家来领一挂骡车,赶快搬走,估计天一黑金兵就要到了。

    老人听了忙两手作揖:“哎呀,这让俺们如何消受得起?咱这山里穷,除了开窑的,谁家想过有骡车!”

    董先告诉车都是从金兵手里夺来的,问老人搬家可方便?老人道山那边有个村子,避一避方便得很。董先点头,又请老人帮忙。老人细细听过,腰杆一挺道:“这个是应该的。别看咱住在山里,外头的事也知道呢!金贼打了咱的开封府,抢走了咱的皇上,我恨不得咬他们一口呢!放心,不就是糊弄狗日的么,俺不走,就在这儿等着!”

    董先甚喜,把缰绳一递:“老人家,这匹青骡就送与你,做个脚力吧。” 老人欣喜之余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像这么好的牲口,要卖到六七十贯呢!”董先把缰绳塞过去,嘱咐让乡亲们快来领,别耽搁了。时候不长,五户人家纷纷出来帮忙,连小孩子也帮着拾柴烧灶。忙完后,又把士兵们拉到家中做饭招待,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随着最后一抹晚霞隐去,整个山凹渐渐暗下来,显出死一般的沉寂。斡离不率军匆匆来到十三间房,下令就地宿营。在溪水边转了一圈后,伸手摸了摸灶坑,站起时一眼瞥见梯田,便叫过一名亲兵道:“那边定有人家,去,找个人来,我要问话。”说着走到一块平滑的石块旁。随从见了,忙拿来羊皮褥垫上。元奴亦让人搬来块石头,刚坐下去便哎哟一声,原来屁股颠得生疼,给石棱一硌,如同针扎一般。过不多会儿,有士兵前来报灶坑数量,斡离不听罢皱眉不语。元奴不由问:“殿下可是有心事?”

    “追了这几日,贼人只管往前走,难道一点不顾身后?”

    “殿下多虑了。要我说,他们受马的拖累,就是想顾也顾不上!”元奴依旧不当回事。

    “我总觉得不对。贼人袭营,思虑得十分精细,难道往回撤就变得粗心了么?”斡离不将两侧垂着貂尾的暖帽摘下,盯着上面的珊瑚珠,“要是贼在半路留些伏兵或是夜里来袭,倒还让人踏实些,现在什么动静也没有,不能不让人生疑啊!”

    元奴不再说话,反正追到了这份上,是真是假很快便知。暮色中,士兵们在灶旁忙碌着,接着一瘸腿老汉被领着朝这边走来。站到跟前后,吓得有些发抖。斡离不客气地问了几句。老汉回道,看见有队伍来,几户人家都跑了,只剩下他这个腿脚不好的。斡离不点了点头,让人倒了碗酒递过去,然后和颜道:“老人家休怕,先喝口酒,暖暖身子。”

    “这是大金国的太子殿下,还不快谢!”元奴在旁道。

    老人听了,忙将木碗放到地上,合手连连打躬。斡离不问道:“老人家,白天时,这里可来过队伍?”

    “来过。晌午后来过。”

    “有多少人?可有马匹?”

    “说不好。人差不多有你们一半吧,马可就多了。”

    “可知是些什么人?”

    “知道。都是山那边寨子里的。”

    斡离不眼睛一亮,来了精神:“老人家既在这里住,可知道他们的寨子离这儿有多远?”

    “这个……嗯……”瘸老汉往西看了看,嘴里支吾起来。

    “这个什么,快回话!” 元奴瞪起眼。

    斡离不让亲兵拿出块银子,亲手递过:“来,老人家,接着。”

    “谢谢太子殿下。”老汉略掂了掂,揣入怀里。“那些人来了有半年了,就在前面那座山下,离这儿有十几里吧。”说着伸手一指,“领头的骑着红马,叫岳大王。”

    “岳大王?可知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岳飞。”

    “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们的人来来往往,常到我家歇脚喝水。”

    “嗯。”斡离不点头,“来,老人家,把酒喝了,暖和暖和。”看着老汉端起喝完,又问,“你说的那山叫什么名,怎么走?”

    “叫白窑山,顺着这条道一直往西便是。”

    “那寨子你可去过,是什么模样?”

    “入秋后去过,挨着条溪水,和这里差不多,是块平地。”

    斡离不点了点头,让老人去了。

    “殿下,我听说岳飞在太行山那边,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斡离不眼睛冒火:“跑到这儿来这就对了!除却他,还有谁这么大胆!”

    “想不到他也成匪了。”

    “此人是个祸根!亏得咱追来了,不然把他留在身后,麻烦可就大了!”

    “是啊,咱的渤海军和粘罕的黑山军都吃过他的亏。”

    转日天刚亮,斡离不便催促士兵起身,匆匆吃过饭,继续西行。走了十多里,才到白窑山前,排头忽然停下,道是没了路。斡离不提马上前,见路的尽头有几座弃窑和一些倒塌的棚屋,正懵然不解,有人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条废弃的路,像是以前烧窑人砍柴走出的,长着稀疏的杂草,上面有新近踩踏过的痕迹。才翻身下马,里边的人叫喊起来:“这儿有骡车,还有马粪!”斡离不一惊,大步过去,果见几辆骡车翻倒在一旁,荆条编的车斗里尚遗有马粪。他呆然看着,一动不动,片刻过后,忽觉山体开始旋转,接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返回时,斡离布骑在马上,脑中昏昏沉沉又纷乱如麻。岳飞——那瘸老头既能道出他的名字,不用说,这一切都是他为了脱身而施展的诡计!过去只闻此人十分能战,不想还这般狡猾。他眼前出现了几个走过的路口——他都曾派人去看过,结果竟大意了,没有细察。想着那些马粪,灶坑,他内心不停翻搅,恨与怒交织在一起,驱之不去而又无处发泄。

    山路上,士兵们一脸沮丧。本来说好了,徒步进去,骑马回来,如今追了四天,脚底板走得生疼,连个人影也没见,还要原路返回,可不坑苦了两条腿!元奴挨在斡离不身边,无精打采,一声不吭。他在脑中转悠着来时的那几条岔道,猜想贼人走得是哪一条。之后又灰心,就算寻到了,所带粮食无多,也没法再追了,于是在肚里恶恨恨地咒骂。半个时辰后,他一眼瞥见十三间房,不由怒从心起,当即命人前去放火,把瘸老头抓来。斡离不止住道:“算了,抓他何用!”他不想留下话柄,八千军开进山,就只烧了十几间破房,抓了个瘸老头!再者说,那老东西未必真瘸,只怕昨晚就翻山跑了,哪儿会坐在家里等着被抓!

    三天后的傍晚,队伍终于来到麻家沟。此地四面开阔,再有七八里即可出山。斡离不对元奴道:“就在此处歇着吧!这是最后一天,要多加小心,当防备岳飞安顿好了,返身来袭。要多派值哨。”元奴应声而去。整整一宿,斡离不和衣半躺,竖着耳朵,时睡时醒。天亮后,大军吃罢早饭,开始返回李固渡。

    就在斡离不夜宿麻家沟的当晚,岳飞军开始渡河。天将破晓时,队伍已然散开,从北、东、东南三面,将绳果大营紧紧围住。在这之前,胡清带着徐庆等十几名亲兵先行过河,押着辽俘,直扑李固镇河防军衙门。绳果搂着赛西施睡得正香,猛听院中有人惨叫,慌忙起身,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光亮抓摸衣服。这时门被踹开,徐庆手执钢刀跨进堂屋,听到侧室有动静,复起一脚。绳果急从桌上拿刀,还未抽出,徐庆箭步过去奋力一捅,正穿小腹。这时赛西施爬起,刚好看见,不由尖叫一声。徐庆哪里管她,挽住绳果人头,贴着喉咙嗖地一刀,一腔血喷在床上。再看赛西施,已然吓死过去。从衙门出来,胡清让辽俘指着,挨个去寻镇上的娼家,一连斩杀了七八个金、辽军头目。此时鸡唱二遍,东方刚刚泛起一层灰色。

    再说岳军士兵,借着熹微的晨光,开始匍匐前行。韩顺夫直对着营门,爬在最前,眼睛瞪得圆圆,死死盯住几名摇来晃去的值哨。忽然,一名辽兵揉了揉眼,不由叫道:“那里是甚人!”韩顺夫大吼一声:“是你家韩爷爷来也!”说罢提刀跃起。话音才落,呼啦啦,身后站起一片,举刀便往前冲。那几个值哨见了,惊得三魂出窍,口中大叫“宋军来了”,转身便往里跑。岳军士兵距离金营近的只有七八十步,眨眼便冲了进去,然后按路分拨各奔眼前的营帐,割索拉绳,比前番更加利索。待帐篷掀倒,四面八方,挥刀齐下。那金、辽兵再不想河这边也会遭袭,乍醒之后,尚然懵懂,待到帐倒天开,想要摸刀时,哪里来得急!岳军士兵个个憋足了劲,两手握刀,狠砍快剁,直如扑杀野兽一般。然而即便这样,仍嫌用力不够,生怕走了功劳。再看地上的金、辽兵,开始还抱头翻滚,眨眼便一动不动,横尸血泊。一刻不到,前面之敌尽毙。士兵们也不用谁吩咐,纷纷穿过堆积如山的辎重,快步向后杀去。此时后面营帐中的辽兵已然惊醒,执械冲出,一见来得是宋军,并不惧怕,发一声喊,气势汹汹迎上。及两相交手,兵器才磕碰出几声,便觉出不对——此宋军非彼宋军也!但见眼前之人凶悍无比,钢刀劈来,挟风带电,更兼着脚步与刀同进,全然一副赌命拼死的模样!那辽兵原本最瞧不上宋军,谈起时只当做笑料,再不想如今面对的是黄河健儿,仇恨和勇气已被涛涛的黄水激起,两眼瞪过来时,竟带着八辈子的血海深仇!相比之下,辽签军亡国两年,歇了两年,刀法已然生疏,加之是被强征而来,情属迫不得已,面对这等不要命的屠夫军,不觉怕由心生,嚣张的气焰顿失,唯有躬身招架,步步后退。那岳军士兵见对方胆怯,更加气势如虹,大步跨入敌群,直把辽兵看做草人布袋,把金营当成剁肉砧板,无数钢刀奋力挥下,眨眼便砍倒一片。后面的辽兵见了,只吓得三魂出窍,喊过一声亲娘,掉头便跑。岳军士兵已然杀得性起,怎肯放过,举刀便追。一群辽兵跑到河岸,打算夺船。姚政先带了二百人候在那里,上来一个砍倒一个,靠近两个砍翻一双,好似练刀一般。把个辽兵杀得止步愣住,转而沿着大堤南逃。姚政也不追赶,领着人下船,去帮忙清理战场。两刻过后,鸡啼三遍,整个金营已无**之声,唯见叠压的尸体和浓稠的血泊。薛弼离岳飞不远,被弥漫的血腥气熏得一阵一阵只往上呕。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残酷的场面,也是第一次看到己方士兵舍生忘死,为国奋勇杀敌。由此想到员外桥验刀后,岳飞回答他时说的一句话“非大荣大辱,不能激励士兵”,继而再体会岳飞执意要领新刀之意,不由生出感慨,心里念道:“无此一验,何来新军!”这时岳飞过来招呼:“走啊老薛,上去看看。”薛弼干呕了一下,捂住鼻子,另只手摆了摆:“你去吧,腥气太重,我实在受不了!”说完远远避至上风口。

    营帐四边,士兵们正在寻找己方伤员。岳飞过去后,边走边察看。外围还和上次一样,未见自家士兵的遗体;再往里就不同了,几乎占了倒卧尸体的两成。岳飞知道,这里的辽兵至少有一半是补过刀的,如果把己方抬下的伤员算上,敌我伤亡大约是三比一。过后不久,王经报来,已清理完毕,营内敌尸计有六千余具,我方阵亡一百二十四人,挂彩不计,受伤的将近三百余人。岳飞算了算,和估计的数目大致相当。

    半个时辰后,追击的士兵纷纷归来,不少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排队等着被记下。岳飞见获羊甚多,唤来于鹏道:“你去镇上、村里找人来掩埋尸首,让他们自带家什,完后每人给羊一头。”

    得知绳果遭袭,讹里朵惊骇万分。待来到堤坝上张望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来袭者何人,又是从哪里冒出的。身边的众孛堇更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中军都统完颜突合速手握一万重甲骑兵,向来不把宋军放在眼里,此刻也两眼发直,犯起糊涂,看着讹里朵道:“这也太离奇了!难不成那边也藏着一支悍匪!”讹里朵没有答话。此时他心如油煎,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过去看个明白。远远地,一群人移向渡口,之后沿着河岸南去。时候不长,有人抬着尸体往河里丢弃,溅起朵朵水花,之后将手举起,朝这边不停摇晃。右军都统乌林达泰对身边的人小声道了句:“完了,绳果八成和浦察一样,全军覆没了!”被讹里朵听见,开口便骂:“放屁!你看见了!”

    中午过后,一群溃兵从上游夺船跑来,其中有个偏将,被带进大帐,告知绳果昨夜宿在河防军衙门,生死不明;整个辽签军仅逃出一千四五百人,正陆续往这边摆渡;下剩的,怕是已亡在营中了。讹里朵尽管已有所料,听后仍是五雷轰顶,万箭穿心。想着二哥这一两天便回,直是又急又怕——失了绳果军,到时可怎么交代!没了辎重,不能与粘罕会师,这罪可怎么担!自己已然说过,担起浦察全军覆没之责,如今绳果又……这可怎么报与朝廷!连失两军,自己一个人如何担待得起!还有粘罕,怎肯抬手放过!倘然老东西得知了真相,自己与二哥岂不双双获罪……

    “袭营的是什么人,可是贼寇?”突合速是宗室子弟,此时亦在帐中,见讹里朵失了魂一般,不由代问。

    “回都统,不是贼寇,是宋军。”

    “你说什么,是宋军?!”讹里朵回过神,盯向那名偏将。

    “没错,我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宋军,凶悍至极,面对面杀过的。”

    “河那边怎么会有宋军!”讹里朵全然转不过来。

    突合速看着那名偏将道:“你别是吓的吧!大名府都被咱占了,哪里来得宋军!”

    “所有人都看见了,不信去问,错了杀我的头!”

    话音刚落,值日军官来报,二太子殿下的前队已至营门。讹里朵朝外听了听,不由开口:“怎么没听见动静?”那军官眨了眨眼:“回殿下,都是走回来的,没人骑马。”讹里朵心头一沉,之后带领众孛堇、氏族长迎出。时候不长,斡离不来到跟前,才翻身下马,讹里朵便走上,单腿跪地,语带哭腔道:“二哥,兄弟对不住你呀!今天早晨,绳果的签军在河那边遭袭了,连同辎重全都……全都没了!”

    “在河那边遭袭?”斡离不浑身一震,看着讹里朵,“怎会有这等事!”

    “据跑回来的人说,是宋军。”

    “是宋军!”斡离不呆然怔住。时候不长,心头的迷雾渐渐散去。之后脚下开始不稳,营帐一左一右来回摇晃。突然,他感到恶气上冲,胸腔骤胀,“哇”地一口,热血喷出,继而两腿一软,不省人事。

    在李固渡的上风口,北面靠近镇子的地方,岳飞军支起数排锅灶,分别炖着猪、羊、鸡肉,热气腾腾,那混合到一起的诱人气味儿,让歇息在不远的年轻士兵不住咽着口水。就有那馋嘴猫,实在忍不住,凑到灶前,弯腰帮着抱柴,得空儿掀开锅盖,搅动两下,顺势儿捞出块碎肉丢进嘴里,烫得不住嘘气,又吐出捧着颠着,吹上两下,再复入口,待捯着舌头咽下,不住夸赞:“哎呀,真是香啊!手艺不错,手艺不错!”火头军在旁听见,一拨火棍打来:“快滚回去吧,就知道你没憋好屁,这儿不缺尝肉的!”让看着的士兵不住大笑。原来凭你手艺再精,小锅炖肉也没有大锅香。那士兵连日素食,这会儿闻到四溢的香气,哪里打熬得住,只恨不能把日头拨到正午,赶快开饭。

    岳飞来到管护伤号的后营,看望重伤士兵,问于鹏可曾派人去大名府请医购药,回说已走了一个时辰。接着来到炊事营地。此时鸡肉已经炖熟,正往大盆里盛。岳飞过去低头闻了闻,然后问道:“一共炖了多只?”一个大个子放下笊篱,将身子直起:“回统制,有百来只吧。”

    “你们做伤号饭的人有几个?”

    “两个,帮厨的十二个。”

    “这鸡汤打算做什么用?”

    “给重伤号下面。”

    岳飞点了点头:“味儿不错,老远就闻着香了。”

    “谢统制夸奖。这是咱家里的手艺,要不您尝一块?又烂又香!”

    岳飞摆了摆手:“你尝行,我尝是要挨板子的。”说罢转身离去。原来营规有条,私食伤号饭,责打十军棍。

    才到王经处坐下,薛弼便拿了几张单子寻来。岳飞接过看时,见上面列的是此役战果,计毙敌六千五百余,缴获战马一千一百十二匹,骡车八百四十挂,帐篷四百二十六顶,绸绢三万余匹,金银器皿、古玩字画、金锭、银锭、珠宝合计一百四十四箱,制钱六百五十二箱,另外还有一付棺木,里面盛殓着蒲察;再往下是刀枪、铠甲、弓箭、旗鼓、粮食、草料、猪、牛、羊及鸡鸭等,一时也看不完。后面一张是伤亡汇总,计阵亡一百三十八人,重伤一百二十四人,轻伤一百五十七人,挂彩不计。岳飞对王经道,下午到了大名府,买上棺材、铺盖,再做上新衣,三天后全军送葬。王经点头答应。薛弼问:“要不要做法事?”

    “做!让孙革拿上银子去请,场面要大些。”岳飞自幼受母亲感染,天性近佛,因此同士兵一样,不肯让阵亡将士成为孤魂野鬼。

    这里正说话,亲兵端来一盆羊肉。岳飞拿起一块,没吃两口忽然停住,看着薛弼道:“咱们这次缴了几面大鼓?”

    薛弼翻了翻单子:“大鼓五面,鼙鼓三十二面。统制问这作甚?”

    岳飞一笑:“老薛呀,给你个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