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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回 应天府赵构开南宋 思贤殿宗泽荐岳飞

    第二回 应天府赵构开南宋 思贤殿宗泽荐岳飞

    靖康二年五月初一,大宋徽宗皇帝第九子康王赵构,于南京应天府(1)宫城外登坛祭拜天地后,在归德殿仓促即天子位,是为高宗。为了向天下人表示不忘国恨家仇,高宗特地将年号改为建炎,取火能克金之意。那应天府本是太祖皇帝的龙兴之地(2),西临开封,东连彭城(3),北通荷泽,南接亳州,交通十分便利,是个可以号召四方的所在。如今天子选在这里登基,当地百姓脸上自是倍添光彩。这座大中祥符七年(4)才升格为京的城池忽地热闹起来,举目望去,巷里坊间到处是官府公人和游散兵丁,更有不少衣帽穿着迴异于本地的外乡人往来穿梭。时逢国典,应天府各色人物齐聚,街面上车来轿往,百种冠服,煞是惹人眼目。文人雅士头戴东坡冠,一袭直领长衫,信手指点,口中谈笑,依然风流潇洒;素衣书生满怀心事,头上一顶折巾,怀揣投门书信,偶尔拱手问路,转又匆匆离去。间有武将挽缰经过,跨下高头大马,腰悬一口宝刀,好不威风凛凛;复见官轿迎面而来,管事跟在近旁,家丁红巾贯腰,喝道声音响亮。十字街头,蓬着凉纱的官眷轿车轻驰而过,留下莺声燕语,余香依依;牌坊下面,载着箱笼的骡车重重压过地面,轮毂滚动艰难,吱呀有声。骤然间,鞭声清脆,人群忽地散开,跃出背插杏黄旗的驿兵,口呼“五百里金牌传递”,腰间铜铃叮铛作响;忽又闻,开道锣鸣,朝廷重臣过街,一对对执事旗牌在前引导,“肃静、回避”赫然在目。应天府说到底不过是座小城,百姓们何曾见过这等景象,于是纷纷避让,站在路边翘首观望,如同年节里看舞狮过街一般。

    应天府宫城坐落在城池的南端,周长二里三百一十六步,南北各开一门,南曰重熙,北曰颁庆。当初修建宫城的本意,是充作皇帝巡幸时驻跸的行宫,如今正好方便了高宗,成了他临御天下、当朝理政的所在。重熙门外蹲坐着一对石狮,前面是横向御街,中间凸出,两端各有一门,东为承庆,西为祥辉,皆有禁军把守,无腰牌概不放行。在石狮的东边,数十名军士正在拆除一座木坛。就在昨日,文武百官曾簇拥着高宗登上此坛承受天命,如今立在这里已是多余。石狮两侧,列有黄麾大仗,左边是:青龙旗、朱雀旗、五岳旗、青、赤、黄、白、黑五方龙旗、销金绣龙龙旗,共九面;右边是:白虎旗、真武旗、五星旗、青、赤、黄、白、黑五方凤旗、黄罗戏珠龙旗,同样是九面。这些御旗及侍立使的衣装,都是伪楚皇帝张邦昌自行退位后亲自带人送来的,为得是表明自己并无僭越之心。原本送来的銮仪还有很多,无奈行宫地方狭小,只好择其要者摆上一些,以彰显皇家气象不同。旗帜两边,东西各有一道兵墙横在御街上,宿卫禁军背身站立,手按腰刀,衣甲鲜明。兵墙之外,文东武西,各按品级停着一溜官轿。此时正当朝会,大臣们在内议事,轿夫一个个闲着无聊,有的蹲坐歇息,有的就地斗起石子棋。跟轿的长随们大多彼此相识,他们或几人凑在***探京师消息,或几人站在那里忽南忽北地议论局势。

    重熙门前,一名殿前指挥使专事检对腰牌,四名外殿班直守在两边。入得门后,大殿阶前又有仪仗排列,东为日旗、麟旗、龙君旗、赤豹旗、君王万岁旗;西为月旗,凤旗、虎君旗、黄罴旗、天下太平旗。两边俱是五面。丹墀之上,便是正殿归德殿,重檐歇山,开阔五间。殿外两侧侍立着内殿班直,各挎腰刀,神情肃然。

    归德殿御座之上,悬一匾额,上书“为政以德”四字。高宗皇帝头戴二十四梁加金博山承天冠,身着赭黄云龙绛纱袍,腰系十八玉銙通犀带,足登绣金祥云六合靴,端然坐在龙椅上,神态安详。在他背后,两名宫娥交叉打起一对孔雀翎大掌扇,身子一动不动,好似木雕泥塑。文武大臣按序分班,紧紧相挨,列于两旁。好在高宗不喜奢华,有旨一切从简,张邦昌送来的殿上仪物一概不用,如若不然,大臣们只好排到外边去了。此时朝会已进行了半个时辰,御史中丞颜歧正执笏躬身奏对:

    “启奏陛下,适才李纲、宗泽所言,臣以为不妥。张邦昌受金人册立乃是权宜之计。据臣所知,张邦昌不穿天子服,不御大庆殿(5),不正面接受百官朝贺,饮食起居也不用天子礼,连年号也未改,且金兵一退,便以臣子之名将后宫各门贴封,并使人送来大宋受命之宝(6),因此不应以僭越论。臣认为以篡逆罪张邦昌实在有失公允。”

    颜歧说的是实情。金兵北归后不几日,张邦昌便退位,请出前朝孟后(7)垂帘,又遣伪尚书左丞冯澥为奉迎使,请康王回开封登基。然而作为主和一派,攻讦新相李纲才是他的本意。

    “金兵一退,张邦昌即来迎朕,其人臣之心未泯,朕心悉知。”高宗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臣还有一言请陛下参酌。”颜歧见高宗赞同,继续说道:“战乱刚去,国家百孔千疮,医治尚需时日。我朝新立,当以避战求和为根本之策。由此而虑,臣以为金人喜张邦昌,应增重其礼遇;李纲主战,为金人所不喜,应除去相位。此为权宜缓图之策。”

    高宗听罢,不由将眉皱起,看着颜歧:“金人既立张邦昌为帝,自然是喜,如今张邦昌去,朕登大位,想必也为金人所不喜。依你的权宜缓图之策,朕当如何呢?是不是也该除去呀?”

    颜歧听了,慌忙跪倒:“臣失口,臣有罪。”

    “起来罢。退下。”高宗面呈不悦,

    看到皇上并无罪张邦昌的意思,宗泽上前一步道:“适才陛下言张邦昌人臣之心未泯,陛下请想,人臣岂有服赭袍,张黄盖,御正殿者?张邦昌窃据宝位,改朝换代,恶状昭著。臣以为,当以大逆不道定张邦昌的奸篡之罪。”

    “这个,朕已张榜大赦天下,明诏张邦昌等权宜供奉金国之人一切不问,怎可朝令夕改,出尔反尔?朕知卿怀忠体国,嫉恶如仇,这个事,还是免议吧。”

    “陛下,”宗泽不肯罢休,“臣以为,张邦昌之罪……”

    “宗爱卿,”高宗提声,止住宗泽,“朕说了,张邦昌之事免议,就不要再提了。你且退下,一会儿散朝后,朕还要和你单独说话。”

    “是。”宗泽怏怏而退。

    “诸位爱卿,朕每思念太皇太后,深恨靖康大臣议和误国。然艺祖(8)有碑藏于太庙,上有誓不杀大臣及言事者,违者不祥’的警语(9),吾当谨守之。中书省拟旨:‘李邦彦、吴敏、蔡懋、李棁、郑望之、李邺主和误国,发往广南安置;徐炳哲、王时雍、吴仟、莫俦乃受伪命之倡导者,罢为庶人,流放巴蜀;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等罪臣子孙,永远不得入仕为官。”

    “是。”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纲拱手答应。

    “自靖康以来,金人屡犯我境,专以烧杀虏掠为事。河东、河北等地白骨遍野,百姓流离,土地荒芜,散兵游勇聚拢为寇。朕自东平一路走来,眼见逃难人群,相携哭号,食宿无依,内心实感伤痛。自今而后,内外士民许言民间疾苦,虽唐突亦不加罪。今朕既临御天下,当以百姓为念,以恢复为己任。还望众卿与朕同心,共图中兴大宋之伟业。”

    “臣等愿鞠躬尽瘁,尽心竭力。”殿中众臣纷纷唱应。

    “李纲李爱卿,”高宗从案上拿起一本奏疏,将之打开。“你的中兴十议,朕已仔细读过,所论甚当,切中时弊,只是再理细些,易于施行方好。当下之事尤以整饬军务为要,你的三司管军多有弊端之论(10),朕深以为是。还望你不辞劳苦,尽快拿出新策,朕等着御览。”说完眼含期待。

    去年春,斡离不退兵后,李纲因极力主张整军备战,被太宰兼门下侍郎李邦彦、少宰兼中书侍郎吴敏等斥为“专主战议,丧师费财”,奏请贬到了建昌军(11)。当年八月,金兵复来,钦宗始悟议和之非,急下诏授他为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事(12),令火速回来。然而敌寇近在咫尺,建昌军远在几千里外的四川凉山,指望李纲守城,哪里来得及!结果人才赶到长沙,开封外城已陷。待李纲集起湖南之师准备勤王时,整个皇室已被虏往了北国。李纲无奈,只好留在长沙,等待时局变化。此时康王受众人拥戴,已由山东东平转到了河南商丘,正筹备登基。因思开新朝须聚拢人气,而天下万口一音寄望者,唯李纲而已,便亲笔写信,请其速来共商中兴大计,内中道:“方今生民之命,急于倒垂,谅非不世之才,何以协济事功。阁下学穷天人,忠贯金石,当以国事为重,方不负苍生所瞩。”李纲接信后涕泪纵横,当即起身赶往应天府,之后受命担起右仆射之职,并写下了中兴十议。这会儿见皇上说不够细,又看着自己,便出班奏道:“陛下,臣的第一议是《议国是》,即对金之策,容臣详解。今朝中主和之议甚多,以为若不求和,二帝必危殆。此愚见也!昔日高祖皇帝和项羽对峙荥阳,项羽欲烹太公,高祖战之愈厉,羽遂不敢加害,反而送还太公。此为远者。近者,金人每与辽战,必割其地、纳其金方肯和。待军备充足,起衅再战,周而复始,数载后卒灭契丹。今主和之议,是循辽人覆亡之路也!臣以为,如今欲战则不足,欲和则不可,莫若先以守为策。待我政事修,国力强,民心振,士卒锐,然后方可大举。倘不务战守之计,唯信讲和之说,则国家益卑,军事益衰,终受制于敌,不能自立矣。臣的的第二议是《议篡逆》……”

    “爱卿且慢,”见又说到张邦昌,高宗忙开口打断,“你的十议,可日后再详论。还是先说说如何去除三司掌军的弊端为好。此乃当务之急,一刻也不能再拖了。”

    “这个……是。臣以为,三司掌军的弊端在于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依制,国家有禁军和厢军,禁军用于作战,厢军用于役使。平日禁军由三司管训,与领兵之将分开。到了战时,朝廷点派大将出征,再由三司如数拨给。那大将对于下面的将校,连名姓也不知,至于何人有勇,何人有谋,何人善攻,何人善守,何人可独当一面,何人只能为辅,心里全然无数。若再说得细些,何人何种脾气,何种秉性,或激使,或利诱,或理动,或以死令相逼,更是一无所知,这谋却怎么设,仗却怎么打?如此临阵对敌,又怎能指望获胜!所以依臣之见,不如将三司管军改为大将直接带兵,训战一体,或驻屯要塞,或把守要冲,方为上策。”

    “嗯。”高宗点头。“朕就知道,若要改除弊端,非你李相不可。众卿以为如何呀?”

    宗泽头一个站出:“陛下,臣以为李相说得极是,大将带兵确有利于提高战力。”

    “陛下,”太常少卿张浚昂然而出,“臣以为祖宗之制利害深远,不可轻变。李相之言虽有一定道理,然而作为权宜尚可,定为国策,则有伏祸之忧。”那张浚年在二十**,白净面皮,身姿伟岸,目光炯炯,嗓音宏亮。其职虽不过六品,但在筹备登基时,为示新政朝气,高宗曾钦点他为引导官,足见对之器重。

    张浚说完,堂下开始交耳议论。

    “诸位爱卿,”高宗看着众臣,“如今强寇压境,存亡只在旦夕,还是只说眼前为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要是没了,还说什么祖制不祖制!朕倒是以为,李相之言颇为可行,只是选派带兵大将还须慎而又慎。李爱卿,国家满目疮痍,政事久废,兵事糜烂,还望你多费心思,与百官协力同心,共同操持恢复大计。”

    “是,臣定不负皇上重托。”

    “诸位爱卿,如今百废待兴,最缺者人才。自今日起,内外大臣,以十天为限,各要举荐布衣有才者一人,不拘出身,只要能为国家所用即可。应天府及诸路提举学事司,可将名下举人选优奏来,特赐进士出身,量才录用。另外,因战乱去官者,限一月之内还任,否则即行罢免。此事由尚书省(13)办理。”

    “是。”门下侍郎兼御营使黄潜善拱手答应。“臣下去即颁发布告。”

    “众位大臣还有事吗?”

    “陛下,臣有话要说。” 李纲迈步走出,语声坚定。

    “爱卿请讲。”高宗心里一沉,脸上却依然如常。

    “臣以为,不诛张邦昌,难平天下之愤。国家遭变,君受辱而邦昌独荣,一无臣子之义,二无臣子之节,曲膝事敌,毫无羞耻,此等国贼若不株戮,实在难以告谢天下。还有颜歧等辈,身食宋禄而一心只思金人所喜,臣深以为耻,断不与此等人共立于朝堂之上。臣请辞官,还望陛下恩准。”

    黄潜善站在李纲身旁,因皇上对之信任有加,心里一直耿耿,这会听其说到辞官,当即站出:“陛下新登基,李纲自恃倚重,动辄以辞官相要挟,实在有违臣子之道。臣以为我朝初立,此风断不可长。”黄潜善短眉、圆鼻、肉脸、厚唇,见人未言先带三分笑,显得十分宽厚。自投到大元帅府,由于表面谦和,又善逢迎,很快便得信任。其为官平庸,于政事懵懵懂懂,偏在左道旁门上有小智。二帝北狩后,包括宗泽在内,众人为国家计,皆劝康王登位。赵构屡屡摇头,只是不应。黄潜善最为着急,心知康王担心皇统不正,天下不服,遂冥思苦想,生出一策。一日升帐,副元帅汪伯彦道:“殿下当承继大统,不可再推辞,否则便是违反天意。”赵构听了,声音冷冷:“何为天意?”黄潜善上前接过:“殿下面南背北,接续大统,实是上天之意,并非我等谬造。”众人一时愕然,不知所云。黄潜善撤步侧身,既对康王,也对众僚,将手举起朝上拱了拱,神色庄重道:“‘靖康’年号中早有天机宣示,请殿下与诸位听好。‘靖’字拆开,便是十二月立,‘康’字正指殿下,合起来就是十二月立康王。去岁十二月,上皇命殿下建大元帅府,正是天示上皇传位康王!”说罢提声:“我等当遵从天意,就此叩拜大宋新主。”说完与汪伯彦带头伏地。于是众人纷纷跟随,在其唱和下,行三跪九叩大礼。赵构无奈,只好半推半就,嘴里说着“皆是卿等陷我于不义”,勉强依允。事后宗泽与大元帅府主管机宜文字徐景衡私下道:“若照黄、汪的说法,二帝北狩也是天意了!”徐景衡一笑摇头:“还是筹备登基吧。”自此而后,黄潜善因拥立有功,便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紧紧盯住了相位,认准了舍我其谁。谁想天不遂愿,来了个李纲,尺无寸功,竟是鸠占鹊巢,坐享其成,可不让他气昏了头!因此每每侍宠刁难,暗中掣肘。这会儿见李纲义愤中说出了辞官的话,他怎肯轻易放过!

    “陛下,”见黄潜善开了口,知枢密院事(14)兼御营副使汪伯彦紧随其后:“据臣所知,李纲素与张邦昌、颜岐二人有隙,难免言辞过激,还请皇上明察。”与黄潜善的肥胖相反,汪伯彦窄脸尖腮,一对三角眼来回眨巴,长得形销骨立。后来二人挤走李纲,分居左右仆射,因庸碌无能,被百官私底下讥为猪猴二相。

    “你们都退下罢。”望着众臣,高宗正色:“朕素知李纲忠正刚直,绝非假公济私、心胸狭隘之人。”说到这里停住,朝眼前一矮胖躬身之人看了一会儿,然后唤道:“张邦昌——”

    张邦昌慌忙出列伏身跪倒,以头触地:“臣在。”

    “刚才右仆射李纲的话你都听到了,可有辨白?”

    “臣无话可讲,惟有一死而已。” 新被封为同安郡王的张邦昌声音哽噎。

    “死?——记得去年正月,朕为亲王,你为太宰,同到金营为质;后姚仲平夜里来袭,敌帅斡离不震怒,你吓得浑身颤抖,口不能言,可有此事?”

    “臣胆小懦弱,实在不配做国家大臣。”

    “可还记得朕当时对你说过什么?”

    “陛下当时训臣……‘既为国家,何惧一死。’”

    “嗯,是这话。朕当时就知道你担不起什么大事。不过朕的话倒是把斡离不吓了一跳。他说朕这个亲王是假的,是哪个将军之子冒充的,反倒让朕回来了(15)。”说到这儿,高宗颇为自得地一笑,然后微微俯身:“所以朕在河北听说,金人让你做了皇帝,朕就知道,你是不敢做又不敢不做。朕说得可对?”

    “圣明莫过于皇上,圣明莫过于皇上……”张邦昌语带哭腔,连连叩头。

    “好了,你也不用在这儿跪着了。虽说你有失臣节,但你若不虚与逶迤,金人便会屠城。那样的话,不要说百姓遭戮,就是朕的祖宗家庙、朕的宫城恐怕也要化为灰烬了。这样吧,你既难立于朝堂,就去潭州(16),做个昭化军节度副使吧!”

    “谢皇上不斩之恩。”张邦昌泪流满面,心里既怨,又泛起一丝侥幸。此时他尚不知晓,这一宽恩贬谪,也只让他多活了八个月。盖其称帝时,有位华国靖夫人李氏有事相求,携果品进宫,与之勾肩欢饮。酒醉后,又搀着他到福宁殿,让养女陈氏侍寝。转日醒来,见身卧龙床,张邦昌大惊,然事已至此,只好重新将殿门贴封。贬到昭化军后,这段隐情被人揭出,并把陈氏说成了宫女。高宗震怒,千里传诏,以玷污宫廷罪令其自尽。张邦昌怀着万般委屈,在潭州天宁寺平楚楼悬梁而亡。其死之后,传闻甚多。据说曾有一方士为他算过命,道是“六六三十六,阳数自然足(17);二二还有二,不坠地升天”。之后他在金酋扶持下做了三十六天皇帝,果然阳数达到了最足;建炎二年二月二日,高宗下诏将之赐死,其悬梁自尽,正合不坠地之说。另外他曾窃号大楚皇帝,又自绝于平楚楼,那民间更是附会四起,不一而足。

    处置完张邦昌,高宗又道:“颜歧听旨。”

    “臣在。”颜歧出班跪倒。

    “除去你的御史中丞,去吏部候着吧!”说完起身。

    颜歧叩首谢恩。随侍太监高唱:“退朝——”

    众人山呼万岁,高宗缓步转过屏风。宗泽留下来,等候皇上传见。汪伯彦紧跟着黄潜善,一直走到宫门外的石狮旁。

    “使相大人(18),”汪伯彦趋步向前:“皇上为何拦着宗泽又依着李纲呢?”

    黄潜善脸上带笑:“你怎么看哪?”

    “猜不透。看上去皇上事事顺着李纲,可又有点儿不像。”

    黄潜善嘿嘿:“这也是没法子。皇上是惜其才而恶其人。新朝初立,万事总得有人安排,不迁就他,那一大摊子烦心事儿谁去做呀!”

    “大人的意思,现在用他是不得以?”

    黄潜善左右看了看:“皇上为何要封张邦昌为郡王?还特意加了‘同安’二字,还不是给金人看!可咱这位李大人就是不明白,非要让他死不可。你想想,皇上嘴里道不出,这心里的气儿能顺吗!瞧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好戏?”汪伯彦想了想,“大人是说回銮京师吧?”

    黄潜善微微点头:“皇上说过回銮的话。等这边的事干净了,皇上也该回去祭拜祖宗了。李纲是牛脖子,定会催促个不停。”

    “那咱们呢?大人有何主张?”

    黄潜善的目光从宿卫禁军的空当中穿过,目视李纲大轿离去,脸上露出一丝妒恨:“这回去有回去的理,不回去也有不回去的理。京师是险地呀!这一回去,再出来可就难了。金兵两次来两次被围。咱们身为臣子,怎能眼看着皇上再入虎口?所以当劝则劝,不能事事由着李纲的性子来。”

    “李纲自以为身系天下安危,把来眼角看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我就是看不惯!”

    “回不回銮,事关皇上安危,这可是篇大文章呀!”

    “大人放心。据我所知,不愿回去的人多着呢!到时候把他们聚在一起,文章自可做足。只要拉住了皇上,他越劝,皇上便越烦。如此一来,他李纲也就成兔子尾巴了,大人以为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