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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回 严整军燕云设谍探 展阵图署衙论兵机

    第四回 严整军燕云设谍探 展阵图署衙论兵机

    岳飞接手的五千人马,一半是宗泽任职磁州时的厢军,一半是在河北收集的散兵,驻屯开封后,被编为留守司护军,乃是老元帅倚仗的基干。到得营中数日,岳飞深感这些兵难与金人的铁骑正面交锋,更经不起持久鏖战,便找宗帅商议整军。宗泽虽为文官,却是知兵之人,对日后金贼来犯早有所虑,因此看了调整将领的名册,略一思忖便点头答应,并拨出十万贯费用,命其尽快着手。临别时嘱咐:“我冗事太多,王善军尚未安置完毕,杨进还在招安中,整军之事,我也只能调出些人,其他的,全靠你自己了。如今夏至已过,我料金贼去年轻易得手,秋后还有可能再来,因此整军须尽快,为练兵多留出些时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便是。”

    三日后,该调走的都已调走。岳飞与留下来的众将商量,将营中老弱尽数裁出,发钱遣散,另募年轻新兵。随后议定,全军仍为五营,每营一千人;营分五队,每队二百人;队下设甲,甲下设伍。见大家无不同意,便宣布:“张宪任前营统领,王万、韩清为副统领;韩顺夫任左营统领,张应、崔虎为副统领;郝晸任右营统领,胡清、杨成为副统领;王经任后营统领,傅选、姚政为副统领;中营统领由自己兼任,董先、孙显为副统领。各营旗头、押队由统领提名,报统制核准任命;各队正副甲长由旗头提名,报统领核准任命。”之后下令,各营开到所划区域后,着即裁去老弱,就地招募兵员,限一个月内完成编制,以便尽快投入训练。

    众将走后,岳飞与参议军事薛弼,主管机宜文字李若虚,参与军中事务于鹏、主管钱粮孙革议道:“自古无法不成军,法不严则号令难行。然而法忌粗,尤忌含混。如今我军新编,正当重立军法。”薛弼道:“将军所言甚是。在七斩(1)之下,可将军法分作几类,如作战、行军、值守、操练等,既便于记,也便于施行。”岳飞点头。于鹏接口道:“兵无罚则怠,无赏则无勇。还当明令赏罚,以激励将士向前。” 李若虚赞同:“正是如此。赏罚不只要明,还要细些才好,如斩一将有何赏,俘一将又有何赏;扰百姓有何罚,掠百姓又有何罚,使将士们清楚明了才好。另外营规也须再细些,士兵的行、走、坐、卧都要有一定之规,如此兵才像兵,营才像营。”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先由四人草拟并完善各项军法营规,待宗老元帅核准后,再颁行全军。

    这天傍晚,岳飞在帐中置酒,请来梁兴同饮。那梁兴是河北人,原在宗泽府中做管事,后被调入护军主管钱粮。此番整编,不少人因年龄过大而被调走,他却被留下,只是未做安排,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想着张宪、王经升为副将,董先、王万、胡清、韩清等提为准备将,个个都是岳飞旧部,且都是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不由感叹,自己碰上个年轻统制,又与岳飞不识,算是走了背运。及坐下,见案上摆着一坛老酒,一碟自己喜欢吃的酱肘子,几盘平常凉菜,便客气道:“统制军务繁忙,有话只管吩咐便了,何要设酒?梁兴实在不敢当。”岳飞一笑,拿过酒坛,为其斟满,然后看着他。灯烛下,才三十五六的梁兴,倒像个老成的中年汉子,项短耳大,广额丰颐,活脱一副菩萨相貌,唯有在抬眼看人时,目光方露出些许机敏和精明。遂将手一让:“飞请兄来,并非只为饮酒,而是有要事商议。”

    经过这些时日,梁兴已看出新来的统制年纪虽轻,做事却干练果断、有条不紊。才十几天的功夫,人事已定,营盘空空,各去忙碌,足见其善于驱驾,手腕如铁。别的不说,仅让各营拉到外面去裁员这一条,便可看出其化繁为简的本领。若在平常,如此大量裁员,必会引发噪动。说到底,当兵是为了吃粮拿饷,平白无故,谁愿意被开走!营中不少人是同乡、同族甚或是亲戚,相互间多有关联,冷不丁要裁去半数,极易引出事端。而岳飞却不动声色,将人往外一拉,三下五除二,剪理得干干净净,这让他不得不佩服。只是如今军中已无要职,还有甚要事商议?多半是把小差说成大任,看在老元帅的面上,哄哄他罢了,因此回道:“将军所用,都是年轻有为之人,梁某年纪大了,还是回到帅府,端我的旧饭碗是正经,将军就不必操心了。”说完端起酒盏,咕咚咚一饮而尽。

    岳飞等他放下酒盏,神色认真道:“初来之时,宗帅曾对我说,‘梁兴忠诚勤勉,可以委事’。依我这些日看,不但可以委事,而且可以委大事。”

    梁兴抬起眼:“但不知将军所说的大事,指得是甚?”

    岳飞并不急于回答,而是看过去道:“两人相搏,如欲取胜,最要紧的一条是什么?”

    梁兴一时抓摸不着,想了想道:“自然是武艺。”

    岳飞一笑:“最要紧的是看得见。武艺再好,看不见,却往哪里打?”

    梁兴似有所悟,目光灼然一闪。

    “金人的巢穴远在燕京、云州,我想在那里安双眼睛,使其一举一动尽为我知,你以为如何?”

    “将军之意莫非是要我去?”梁兴将身直起。

    岳飞点头:“我欲建一谍探营,用于对金人动静的刺探和传递。先在燕京、云州设个落脚处,比如开个酒馆、货栈之类,以为机关,再在沿途安排些茶棚、车店,这样有了谍报很快便可传递过来。我想了很久,此事非胆大心细之人不能胜任。你久在衙署,通达人情,见多识广,善于应酬;最要紧的,是你喜好结交。因此我想,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梁兴将手按住酒盏,一时无语。他本是个内里极有抱负的人,只可惜被自家的菩萨相貌和矮个子耽误了,干了半辈子,除却打理下人、杂事,就是掌管钱物、粮草,再无施展机会。如今来了个岳飞,只在数日前和他聊过一次,竟能知他解他,而且放手委任,这叫他胸中怎不波澜再起,豪情又生!见岳飞目含期许,当即起身道:“既蒙将军看重,梁兴怎敢推辞?只是怕做得不好,误了将军大事。”

    岳飞示意其坐下:“谍探营建立后,将来还有一个极大的题目,更是非你莫属。”

    梁兴目不转睛看着岳飞。

    “如今义军遍及河北、河东,人数少则数百,多则数万。这些人占据山头,互不统属,各干各的,旗号百种,故难以成就大事。你可留心观察,记下哪些是抗金的,哪些是打着义军旗号干打家劫舍勾当的。自然了,咱们现在还无力将他们聚拢,所以我说这是将来的题目。不过迟早有一天,咱们会发展壮大,形成声势,那时你再将他们串联起来,共同抗金,夺回咱大宋的疆土。”

    梁兴平生所好,便是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为此宗泽还说过他不务正业,这会儿见岳飞让他串联义军,那心便如干柴一般,登时被点燃,自是一百个愿意乐意!听后将酒斟满,一口喝下,自信满满道:“将军放心,别的咱不敢说,这联络之事,但交与我便是。梁兴虽不才,与那些义军头领打交道,咱却是弹弦儿的遇见唱曲儿的,最能和音儿!”那梁兴虽饮了酒,说得却并非大话。数年后,岳家军收复襄汉六郡,声威大振,他趁势串联结交,到绍兴十年岳飞大举北伐时,打着岳家军旗号的忠义军人数竟达三四十万,他也因此被人呼为“河北小梁”,名气极大,并载入史册。高宗闻之,亦曾下旨召其到临安当面垂询,由此可知其本领不凡。自然这在后面还要提到。

    岳飞复又将酒斟满,然后道:“谍探之事最重机密,若要将根扎深扎牢,有两个字至为重要,还望我兄牢记。”

    “但不知哪两个字?”

    “用人。只要用对了人,便不会出大纰漏。”

    梁兴点头。狗抓耗子猫看家,再没个成事的道理,因开口问:“将军说得甚是。只是除我之外,不知还有谁人?”

    “谍探营的统领只有你一个,已报你为副将,留在宗帅那里,暂不宣示。至于手下的人嘛,你自己去选,亲朋好友,军内军外,全都由你,到时详细报来即可。”

    梁兴只知这位统制心细如发,未想还举重若轻,这般放得下,不由抬起眼,对岳飞再次刮目相看。

    “先拨给你一万贯,你大概算算,可够使用?”

    梁兴想了想:“咱的钱在河东、河北尚能使得,一万贯用来沿途安置,或疏或密,应该差不多。可到了燕京、云州,只怕要用银子才行。”

    岳飞目含赞许,指着案旁一箱道:“这里有现银两千八百两,你先拿去用,等我将来筹措到了,自会给你送去。先在燕京站住脚,至于云州那边嘛,以后再说。”

    梁兴点头:“日后有信送来,不知当交与谁?”

    “可直接交我,也可给薛弼、李若虚。除了宗帅,这边只有我三人知道。”

    梁兴点了点头。

    “除了打探消息,遇到豪杰或有用之士,也可引其来投。在敌情之外,民情、要冲之地的丰歉、道路交通等也要收集。”

    梁兴拱手:“将军但放心,此事若办不好,不唯无颜见将军,就是老元帅那里,梁兴也没脸了。”

    “此外还有一事请你留心。早年攻打燕京时,我受伤躲进一户人家,记得是开阳门斜街的一家生药铺,掌柜的姓李,年纪……大约有五十四五了吧!以后得空儿,你代我去看看,可还安好,早晚是要谢谢人家的。”

    “将军放心,梁兴记住了。”

    岳飞端起酒:“凡事成败,皆在用人,我兄务必牢记。机关中人,最忌懒惰、随性、炫耀和有不良嗜好。至于沿途设店,可多用一些有家眷的人,总之要精干,宁缺毋滥。”

    梁兴点头。二人边喝边聊,直到梆声敲过两下方散。

    送走梁兴后,岳飞站在帐外,望着浩瀚的星空,不觉心旷神怡。一阵凉风吹过,让他周身倍觉清爽,于是举手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吐个架势,向前一跃,打起了百步快拳。此拳为义父所创,以南拳的迅捷为主,再加上北腿的刚猛,全是基本功夫,最能强体健身。一趟走完,自觉热汗涔涔,散出不少酒气。这时有说话声音传来,他转头看了看,朝一亮灯的营帐走去。

    薛弼、李若虚、于鹏、孙革正伏案忙着誊写军法营规。四人中,除薛弼年纪将近不惑外,李若虚刚过而立,另外两个都在二十出头。一根编成发辫的熏蚊草挂在帐口,冉冉冒着青烟。乍一进去,呛得他捂嘴咳了两声。见是岳飞,几个人都没动,只有薛弼搭讪道:“哦,是岳统制。这不,趁着晚上凉快,再赶一会儿,明天就差不多了。”岳飞点了点头,过去挨桌看视。待走到李若虚身旁时,开口言道:“我这两天又想了想,扰民这一款,处罚还是轻了。”几人听罢,同时转过身来。李若虚将笔放下:“一百军棍已是体刑之最,再重就是斩首了。”岳飞拿过一把交椅,坐下后看着他道:“你说得不错。但这是之于兵,之于民呢?”

    还在两日前,几人便为此事长时争论,最终拗不过岳飞,将扰民罪由二十军棍改为五十军棍,最后加到了一百方休。这才过了两天,又嫌轻了,李若虚忍不住抗声道:“虽说将军可以严法,但这私拿百姓柴草,私入百姓屋室究竟不同于掳掠奸yín,定为死罪太过严苛了,只怕老元帅那里也通不过。”

    薛弼也过来插言:“是啊,损坏军器也才责打四十,行走时踏踩百姓庄稼便要处斩,确实过于严了。”

    于鹏、孙革亦表示,将扰民定为死罪,在大宋军法中没有先例可循。

    岳飞静静听完,见都不说了,方缓缓开口:“你们说得不错,也都有道理。但这是对于犯了法的士兵,对于受了糟害的百姓呢,你们想过没有?现在队伍走在路上,百姓见了就躲,进了村子,家家携物便逃。为什么呢?怕拉伕,怕抢夺。你们说,这和见了匪寇,见了金贼有什么两样?把扰民定为死罪,的确严酷了些,但不这样做就不能禁绝扰民,从根本上加重老百姓在士兵心里的分量。自古以来,军吃民、军役民天经地义,结果呢,当兵的心里把个民字看得轻而又轻。进了人家院子,抱起柴就烧,走进庄稼地,抬起脚便踩,以为理所当然。难道咱们也要带一支这样的队伍?——你们谁愿意带谁带,反正我不带。我岳飞要带的,是心里有民的队伍,也是百姓爱戴的队伍。”

    几个人都看着岳飞,似这等立军为民的说法,他们还是头回听到。李若虚想了想:“将军说得都对,可咱立得是军法,还当偏于为军,将军说的,是不是偏于为民了?”

    “这是一回事。咱们是子弟兵。是谁的子弟?百姓的子弟。事涉百姓,自然偏于百姓。行军踩庄稼,抬伤员摘门板,这些看起来都是小事。但就是从这些小事上,老百姓会爱你,也会骂你;会和你贴心,为你通风报信,运送粮草,照料伤员,也会和你相背,见着你就跑。从这上说,为民不也是为军吗?”

    “可我还是觉得处罚太重了,没有先例。” 李若虚依然坚持。

    “昔日曹操乘马误踏禾苗,割发代首,算不算先例?”

    李若虚乃是前朝忠臣李若水之弟。年初之时,粘罕逼迫钦宗易服,李若水抱住钦宗,斥金贼为狗,受击仆于地上。粘罕生出劝意,对部下道:“必使李侍郎无恙”。后金酋议废立,李若水又怒斥其负信,被利刃搅口,仍凛然不屈,以血肉唾金贼,最终大义而死。粘罕对堂下宋臣叹道:“辽国之亡,死义者数十,南朝唯李侍郎一人耳!”令用棺木殓之。因李若虚是忠臣之弟,岳飞对之十分敬重,特地要来做了幕僚。这会儿见其无言,便接着道:“孩童若自幼管束,守规矩便易;若长大再管,其性已养成,便要难上许多。治军也是如此,开始便严,事半功倍;之后再严,事倍功半。你们说呢?”

    见几人都不作声,岳飞起身,走到瓦罐前舀了碗水,一口喝下,然后坐回继续道:“军队是用来打仗的。既然是打仗,就要有战力。可战力从哪来呢?一个是勇,一个是技。技可以通过训练,勇则由心而生。我岳飞不要一哄之勇,那样的勇靠不住。一哄而上也会一哄而散。那是草寇之勇,我岳飞看不上。我要的,是心里有国之勇,为国献身之勇!你们说说,什么是国?什么是军队?——要让我说,国就是一个大家,军队就是这个家里的儿子。家人受辱,就是儿子受辱;家主受辱,更是儿子的奇耻!国家养儿是为了什么?保家、护家!可儿子若是反过来欺凌家人,让家人见了就跑,你们说,这算什么儿子?是不是逆子?我岳飞要带的,是爱家的儿子,也是家人疼的儿子!家人遭受欺辱,儿子会挺身而出,与敌舍命拼杀;儿子流血负伤,家人会为他擦拭伤口,喂饭喂药!只有这样,家才会强大,儿子也才会无敌于天下!”

    于鹏、孙革惊讶地看着岳飞,在他们印象里,岳飞不是爱说话的人,更不是滔滔不绝的人。薛弼离岳飞近,闻到股酒气,再往脸上看,面色微微潮红,似乎想起什么,暗中碰了下李若虚。李若虚不觉,想了想道:“统制之言甚正,可这是朝廷的事,咱这支军招满了也不过五千人,又能改变多少呢?”

    “朝廷的事,咱管不了。可是该做的事,能做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薛弼见状道:“这个,天太晚了,咱们明日再议如何?”

    岳飞站起身:“那好,今天就辩到这儿。你们也别写了,早些歇着吧。”说着走到帐口,转又回身,看着李若虚一笑:“咱们明天再辩,一定要辩出个子丑寅卯来。”

    望着岳飞离去的背影,薛弼叹了句:“咱们这位新统制,可是大异于常人呀!”

    “此话怎讲?”李若虚问。

    “他说得这些,你可曾听过?”

    “此人甚正,就是太严了,怕下面受不了。”

    薛弼摇头:“他的话都在理上,辩是辩不过的。像什么‘法之根在公,法之本在正,行法当如雷电,不分人,不畏权’。你们听听,可驳得倒?如今多数将领都调走了,为什么?就是怕他们积习难改,新法难施。依我看,咱们这位统制是铁了心要带出一支新军,你们争也没用。至于军法订得太严,咱们劝劝也就罢了,适可而止,不要拗着他,大不了还有宗帅把关呢!咱们做幕僚的,图得是什么?还不是水涨船高!李贺那两句诗怎么写的,‘不从桓公猎,焉得伏虎威’,要是赶上个没志向的,熬到头,白辛苦一场,不也得认么!你们说呢?”

    由于岳飞一开始便治军极严,不过数年,岳家军便有了“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的美誉。史载,建炎四年,金军破建康,“杜充之败也,其将士溃去,多行剽掠。独飞严戢所部,不扰居民,士大夫避寇者皆赖以免,故时誉歙然归之”。

    又载平虔州后,将士睡于街上,无入百姓屋者,“士卒托宿廛市,黎明,为主人汛扫门宇,洗涤釜盎而去”。岳家军历经百战,纵横万里,所驻、所过之地,州府官员屡屡上书称颂。如岳飞奉命驻屯洪州时,江南西路安抚大使李回上奏说:“岳飞一军自从讨贼,服勤职事,忠勇之名闻于江右(2),纪律之严信于疲氓(3)。”高宗亦多次表彰,其在建炎四年末亲下手诏道:“岳飞节义忠勇,无愧古人。所至不扰,民不知有兵也。”正因为岳家军有“取人一钱,取民麻一缕,践民稼,伤民功,市物售(购)值不如民欲之类,其死不贷”的极严军纪,史书才有了“民见他将兵,遁亡灭影,闻岳家军过,则相帅(率)共观,举手加额,感慕至泣”的记述。话不远扯,几天后,岳飞说服了李若虚等人,将扰民改为死罪,然后带着新订的军法营规,去往留守司请老元帅过目。

    留守司内院的书房里,宗泽正在书写奏章。连日来,为了加强开封城防,迎请圣驾回銮,宗泽日日督催,整修了城濠,增固了楼橹(4),并在黄河南岸建起了二十四座连珠水寨,由王善、杨进、张用等人分军把守。此外还下令辖区各州县扩挖沟壕,训练乡勇,广置箭弩,严防金兵秋后来犯。在开封城内,凡宗庙宫室、省部府院,皆量力加以修葺,以待朝廷迁回。因虑圣驾若归,南熏门至宣德门一线乃是必经之地,宗泽还特命工匠将沿街店铺粉刷一新。做完这些事后,自思黄潜善、汪伯彦之流再无借口阻挠皇上回銮,因此展开纸笺,挥毫奏疏。待写完,轻轻吹了吹,抚案审读:

    东京留守宗泽为请陛下回銮事再奏:

    臣多次恳请陛下回銮,踞帝都以临天下,处中央而率四方,命将遣师,收复河东河北失地,以兴祖宗近二百年之基业。奈何黄潜善、汪伯彦等辈一再作梗,寻出百般事由阻挠,致令陛下至今未能定出行期,臣心实感创痛。

    两河为国之屏障,京师为国之根本,两河弃则国门洞开,京师弃则祖宗基业沦丧。金人狼子野心,灭宋之志久蓄,我愈让寸,彼愈进尺,永无餍足之日。陛下惟有坚心赍志,藉祖宗之基业,同万民之敌忾,寸步不让,寸土不让,方能中兴自强。舍此之外,避战求和,如黄潜善、汪伯彦之流所言,不惟和不可得,国土亦将被脔割殆尽。

    臣不敢有负陛下重托,日夜督令整修武备,如今开封城垛已恢复,楼橹已修饰,龙濠已开浚,兵械已充实。此外,臣已令王善、杨进、张用等部沿黄河驻扎据守,京畿(5)各州县也已扩濠固城,严阵以待。目下开封及两河百姓所盼者,惟有圣上回銮返京。切望陛下勿听奸佞之言,早起龙驾,以鼓军民士气,以振天下人心。

    谨此具奏

    臣宗泽叩首

    看罢,正想着有无遗漏,差人报岳飞来见。宗泽道声“快让进来”。待门帘掀起,岳飞一身戎装,跨步上前,施礼问候,接着将整编后队官以上人员表册及军法营规呈上。宗泽接过翻了翻,随手放到案旁,抬眼盯视岳飞,语带责怪道:“你把皇上的赏银都拿给梁兴了?”

    岳飞一怔,然后笑了笑:“也没都给,还留了些。乡下人用钱的地方少,二百两银子,尽够家里几年用了。”

    宗泽语中含嗔:“昨日梁兴来辞行,我才知道。听徐知县说,你家里并不宽裕,再说这是公事,和我知会一声不就完了?公事公办嘛!还站着干什么,快坐下。——兵招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易经上说‘财聚众’,果然如此。每人给钱十贯,有的地方,都挤破了头呢!”

    “哦,都是些什么人?”

    “多数是河北逃亡过来的,还有一些是散兵游勇。”

    “听说你遣散钱给了二十贯,太阔手了,那可是崇宁时铸造的老钱(6)呀!”

    岳飞回道:“我是有些担心。如今兵荒马乱,他们手里若无钱,便不肯回乡,闹不好会结伙上山,为寇地方。”

    宗泽自然明白:“所以你才将各营分头遣散,——我听说北边的一营都跑到相州(7)了。”

    岳飞点头称是。他这样做,也是不得已。如今黄河以北,不少官府形同虚设,倘两千多人在一地遣散,难说不结成帮伙,扯旗为寇,所以才命各营散开。自然了,这里头也有方便招募新兵的意思。

    “你要的刀已经备齐,到时着人去府库支领便可。还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