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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十六

    追!

    当然要追!

    而且得拿出足够的勇气、竭尽全力去追。

    而且得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去追。

    现在这种状况下,除了义无反顾地去追,他们还能做什么?

    他们已开始在追了。

    他们不需要鼓足勇气,因为他们不是鼠辈,因为他们满怀仇恨。

    他们什么也不怕,相反的,那些被他们追的人,才该怕。

    被他们追的人当然是无名和那个鬼影。

    如果此时无名和那个鬼影已知道怕,那他们追上去,可能也只是平白送死,一点得胜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但若那两兄弟不怕,他们趁此反扑,成功的几率还是不小。

    因为骄兵洋洋而归,途中必失戒心,必有疏忽。

    将军第一次追出去时并未坚持到底就返回了,更让他们以为将军败于其手,锐气挫尽,顾虑过多,绝想不到将军还会很快第二次追上来。

    所以高怒知道,将军最终说的这个“追”字,并非意气用事,并非鲁莽冲动,将军有将军的精明,甚至比以前更能看准形势抓准时机了。

    这是不是因为盲目的怒火已彻底熄灭?将军已足以冷静地对待仇恨?

    能这么快就在仇恨中冷静,也实在非比常人。

    将军从来都不是常人,高怒也一样。

    不过高怒现在没有仇恨,却有无穷无尽的愤怒。

    越愤怒越显得冷静,这是高怒身上最非比常人之处。

    XXX

    他们追得无比坚决,但还是在将军阁的外院中停了半晌。

    脚步声惨呼声,一声一声,时断时续,纠缠凌乱,如梦里飘着的雾、雾里吹过的烟,在他们耳际徘徊不去。

    刚才这里莫非什么事也没发生?

    没疯一般的杀戮,没成堆的惨烈尸体,没遍地的斑驳血泊。

    将军阁三百仆从,除去楼上大厅内惨死被焚的近三十人之外,都完全不见踪影,平地消失了。

    难道有人将这剩余的两百多奴仆尽数掳走了?

    要知道那可是两百多活生生的人,而且大部分受过将军的精良训练,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等闲辈。

    就算对方出动了为数更多训练更好的人,终于掳走了这两百多将军阁奴仆,所造成的动静也肯定不小,现场也肯定会留下许多痕迹。

    然而整个院子里干净得不染纤尘,祥和得如深山寺庙,连前院火海的屋厦倒塌声也对这份干净这份祥和不起丝毫影响。

    “或许你的那些属下们不是在这里受戮的。”高怒突然说:“或许我们都听错了。”

    将军冷冷道:“我们绝没有听错,方才的脚步声惨呼声肯定都发生在这里。”

    晨风在吹,吹来了大片大片前院火海中爆出的灰烬,落到后院里时,犹如下着一场凄凉伤痛的雪,将军的头发已被如雪灰烬染得发白,一种有气无力的白。

    高怒回首,将军阁只剩一副残缺伶仃的骨架,熊熊烈焰也不忍再继续rou躏它了,渐渐火势变小。

    将军重重提起一口气,奔到大门口,却又仓促痛苦地停下。

    这毕竟是他艰苦开创的一番事业,亲手造就的一个世界,现在都付之一炬,令他晚节不保。

    他笑了,凄然大笑:“世事离奇,人应其变,不顺则毁,一应万全。”

    他的脸竟突然被朝阳映得发出一片金光,辉煌已成不堪回首的过去,已化为这一片金光返照人生,今后何去何从,只有迷惘。

    高怒想叫他回头一次,但看得出他不愿回头,不愿服输,不愿接受一败涂地的现实。

    高怒的心不禁一阵刺痛。

    看着将军故作坚毅的背影,听着将军故作平静的笑声,他知道今后的将军只会活在一个个精心伪装的谎言里,不能自拔地活到最后。到那最后一刻,或许将军也要变成一个谎言被深深埋进坟墓里。

    xxx

    将军已毫不留恋地掠了出去,一掠数丈。

    无论身后正发生着多么惨重的灾难,都似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大火烧光了他的一切,也包括他的情感。

    他的心已在情感被烧光的一刹那变为铁石,从此对世事彻底麻木,无动于衷。

    高怒怔怔地站在院子里,他的思想也似停滞了。

    后面是威名基业功勋荣耀的废墟。

    前面是缤纷的花树,蔚蓝的长空,绚丽的早霞,阳光柔和地洒下来。

    现在似只有一路向前才会获得光明。

    将军已选了一路向前,高怒也必须选。

    高怒一路向前地追上去!

    追出院子,追进朝阳。

    他追的,似已不再是将军,不再是无名和他兄弟,不再是任何一种具体的目标,而是一种说不清的信念。

    一旦去追,就无法停下来。

    他已追不到将军。

    将军没有等他,将军知他是局外人,不想拉他进自己的私人恩怨。

    将军不想再有人为他而流血死亡。

    将军的仇要自己独立去报,绝不允许别人来插手帮忙。

    更何况高怒本来也是他的敌人。

    他怎能和敌人一起合力报仇?那岂非可笑可悲到了极点?

    高怒没有想到这些。

    他本就不是一个擅于思考的人。

    他经常是一根筋,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犟到底,绝不半途而废。

    院墙外只有一片迷茫。

    一座山挡住了一座山,连成了一片迷茫。

    高怒已在深山里,将军在何方?

    高怒咬咬牙,靠着直觉选了一个方向,又迅速地追。

    那个方向也只有山。

    山过去,还是山。

    光秃秃的山,树林繁密的山。

    山与长空对应出千万里的迷茫。

    没了城镇市集的喧哗,没有儿女情长的纠葛,一切反而更令人迷茫。

    只因什么都没了,所以无法适从,无法看清。

    蓝天白云艳阳,都被绿叶长枝深深遮掩。

    风摇动枝叶,才暴露出一星半点的天空。

    高怒追不动了。

    刚开始他是借助轻功,慢慢内息不足,他只能把脚沾地像常人一般狂奔。

    热汗湿透了衣裳,他犹如落汤鸡,狼狈不堪。

    他的呼吸心跳已变得急而杂乱,甚至能感到脚底磨出了水泡,水泡破开,那种痛令他心烦气躁不知所措。

    他只能停下来歇一歇。

    照这样,即使追到了,也帮不了将军什么忙。

    他应该及时折返,回月牙山庄。

    但当他再站起身时,却还是一路向前地追去。

    山路更崎岖,山势更峭拔,石子更尖利。

    可他已只能用脚贴地奔跑,已不能再施轻功,他必须保证体力。

    风声开始呼啸,景物开始迷乱。

    山林中的一草一木与他飞速地擦肩而过,成了记忆般的浮光掠影。

    高怒知道,至少要先追出这座大山。

    等追出这座大山时,他才恍悟,自己依靠直觉选的这个方向竟是直指他的月牙山庄。

    他怔在山脚,放眼向另一座山的顶端翼然而建的月牙山庄,竟陌生得令他感觉可笑可悲。

    ——将军在何方?

    至少他已阴差阳错地追到了自家门口。

    他是继续另选个方向追下去,还是一路向前?

    他怎能顾家门而漠然不入?

    xxx

    洛青青进屋禀报:“将军阁起大火了。”

    洛煌眼睛一亮,容光焕发,兴奋地命令洛青青道:“快扶我出去,我要好生看看将军阁的毁灭。”

    洛青青应声扶她至屋外,凭栏望去,朝阳如血映着大火,一片灿烂金光扑入眼帘,很快将军阁轰然坍塌,很快火势消弱,换作青烟有规律地袅袅升起。

    洛煌几乎已兴奋得泪水夺眶而出,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无名果然是信得过的,我的三十件珍宝没有白送。”

    她望着已成一片焦土的将军阁,沉吟道:“接下来就该轮到月牙山庄了。”

    她又果决地命令洛青青道:“速去准备马车,拉车的马一定要脚力强劲,我得赶紧到月牙山庄附近,等着目睹高怒也一败涂地。”

    洛青青为难地道:“夫人重伤在身,还是……”

    洛煌语声严厉起来,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急躁:“我等这一天已等得很痛苦,就算死,我也要去看月牙山庄的灭亡。”

    洛青青暗中一叹,不再说什么,扶着她在一张圈椅上坐稳,然后毕恭毕敬地退下。

    她的仇恨,是洛青青永远看不懂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样的江湖并不如洛青青想象的那么美。

    洛青青只希望自己以后只爱人,不恨人。

    可惜这心地纯真的小女孩已在江湖中。

    一日入江湖,终生不由己。

    十七

    天空无限,似被分割成了风格截然的两半。

    一半的天空蓝得过分深邃,人眼一望,人心就免不了一颤。

    已近晌午的烈阳,发出的光不知疲倦地照着了无生机的大地,使大地上的万事万物都白花花一片。

    这半边天空是无法催发人心底的眷恋之情。

    而另半边天空却一改凋败如秋的气质,显得平静单纯。

    三两只活泼可爱的兔子结伴在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树下觅食嬉戏。

    树根旁有吃不尽的青草,鲜嫩多汁,何况树荫如盖,凉意难得。

    各种鲜花次第在阳光下绽放。

    花蕊里飘出柔细动人的歌声。

    春风作词,春露谱曲,唱出一席流连忘返的好时光,让大地也不肯沉睡,呈现着一副亲切开怀的笑脸。

    一行十五个身穿彩衣步态轻灵的少女,手中拎着一篮篮新采摘的花果,娇笑走来,从一片浓荫走进另一片浓荫,时而弯腰,拾起树间遗落的几点春光。

    高怒现在所站的位置到月牙山庄之间,只隔这一座不高不矮的山了。

    山林的早春美景,养眼怡心,高怒差点也被陶醉了。

    岚烟迷蒙,山风温柔,鸟语花香,更何况正有那十五个姿态妖娆的彩衣少女朝高怒款款迎面走过来。

    白皙水嫩的肌肤,曲线柔美的身材,精致的五官,纤纤的玉指,玲珑的足踝,饱满的酥xiong半露,修长高挑的双tui。

    这一切对已禁欲了十几年的高怒而言,都是致命的you惑。

    他身体的某一点已极敏感地产生了变化。

    一种原始的奇特变化,使他变得更急切烦躁,连呼吸心跳都慌乱起来,冷汗热汗不停冒出。

    他尽最后的努力勉强克制着自己。

    然而很快,更致命的you惑出现了。

    山色青翠。

    一股淡色的烟雾从四周的乱草丛中飘了出来。

    颜色虽淡,其味却异常浓。

    一种浓得使人窒息的香气伴着烟雾将高怒重重包围。

    这想必是惑人xing乱的迷烟,但高怒已来不及屏气闪避。

    烟雾悠悠散去,十五个彩衣飘渺的少女,竟全部赤身luo体。

    丰腴的rou体,香甜的呼吸,妩媚的笑容,极富弹性的修长大tui,蛇一般灵活的腰肢,满身香汗细细,油光微微,甚至身上最si密之处也大胆地展lu无遗。

    她们已近在高怒眼前。

    高怒已体验到她们的疯狂,正急需他一同奔赴更疯狂的极乐境界。

    他感到自身的每一条毛细血管里都汹涌着炽热的yu望。

    他的脸已彻底发红,也是一种炽热的红。

    任何器官都炽热了,都急着被毁灭。

    【为了网络阅读环境的和谐,此处做了少量删节,谅解】

    他的那只手又缓缓离开了那少女的左ru,五指紧并,形成掌刀。

    刀锋已炽红如阳。

    一股超强的内劲发出,少女们齐齐惊呼一声,急退了三步。

    他旋即厉喝着,飞身而起,掌刀已闪电般劈出!

    少女们花枝乱颤,吓得声声尖叫,四下奔逃,连地上散落的衣裳都不捡。

    但高怒一刀劈出的目标并非那些少女。

    ——而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树。

    十八

    夹带着万钧雷霆之势,力贯长空,撕云碎日。

    这就是高怒的出手,绝不马虎,也绝不温柔。

    但他为何要一刀狠狠劈向一棵树?

    ——因为树上有人,极度神秘危险的人。

    藏于树上浓荫间,俯视高怒被**纠缠,被色相迷惑,伺机突袭,力图只一击就致了高怒的命。

    然而他终归是不彻底了解高怒。

    高怒从来都最擅长先发制人。

    叶子,千千万万片叶子,像被捣蛋鬼一下子撕碎的白纸,漫天飞舞,纷纷乱乱地四下飘落。

    高怒的掌刀在叶影间穿梭,无数的残碎叶片成了刀锋的一声声叹息。

    清凉的绿色染透了高怒已凸满青筋的手背,掌刀浅作龙吟,碰击着迎面而来的枝条,犹如一条毒蛇不断将红信子吐在他脸上。

    他脸上又是全无表情。

    但他这一刀最终却落空了。

    树上别说是人,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莫非高怒老庄主又直觉失误?

    直觉就是他这种老jiang湖积累经验而获取的最好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