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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见到言执那天,言真发着高烧。

    五天前言忠车祸去世,身后事多得言真几个晚上没有合眼。

    早晨起来,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肉都泛着不同程度的酸痛。

    量了体温,387c。

    窗外淅沥沥下着雨,天色阴沉得像是傍晚。

    律师打来电话,问言真出门没有,他已经快到地方了。

    言真就着水龙头里的凉水吞了颗药片,含混答:“在路上了。”

    挂了电话,言真换了衣服出门,路过客厅,她在电视柜旁边停了一下。

    柜子上第三层,放着言忠的遗像。

    黑白的照片里,中年男人一丝不苟的模样熟悉又陌生,他看着言真,嘴角向下抿着,看起来分外严肃。

    父女俩相顾无言,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律师这时又打电话来催。

    言真伸手将遗像取下来,随手扔进沙发里,那张陌生的脸消失在眼前。

    她裹上大衣出了门去。

    红十字孤儿院虽然顶了红十字的名字,实际上却是私人机构。

    办公室里,李律正在与院长核对领养所需的材料。

    言真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折返向另一头的走廊。

    从包里摸出一支烟,不多时,淡青色的烟雾飘到雨里,薄荷烟草的气息沾染了潮湿,不再清新,反而有种令人心烦的黏滞。

    细长的眉眼皱起来,夹着烟的纤细手指悬出廊外,冰凉的雨丝落在滚烫的手背,很快消融。

    院里浓翠的香樟被雨水洗得发亮,女人背影消瘦,一头浓密的墨发挤在透明的鲨鱼夹里,有几缕遗漏的发丝落在肩头,被风撩动,搔得她脸颊发痒。女人抬起手,指尖橙红的火光跃向耳后,纤瘦的腕骨上,一串银色的手链在她发间发出一些清脆的响。

    言真很少抽烟,只在心烦的时候做个发泄。

    但今天这黏腻的薄荷味道让她更加烦躁。

    随手将烟头摁灭在栏杆上,她扭头,撞见一双漆黑的眼。

    高个、黑衣,略长的黑发遮住了深邃的眉眼,幽深的眼瞳里酝酿着某种深沉的情绪。

    言真从未见过这样浓郁的眼神。

    怔愣之间,被撞破窥视的少年不见任何窘迫,他淡淡回身,进入了身侧的某间教室。

    他身影消失的下一刻,李律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在走廊上张望了一下,看见尽头处的女人,他举起手扬声道:“言小姐,这一边。”

    言真不着痕迹地将烟头丢在角落,抬脚过去。

    经过那间教室的时候,她侧眸往里看了一眼。

    教室里空荡荡的。

    那道进入这里的黑色身影像是一个幻觉。

    言真敛睫,没有停留地迈进院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言真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室内没开空调,略有些闷热,她脱了大衣,露出里头宽松的缎面灰色衬衣,略低的领口下,小巧的银色y字型吊坠正落进她锁骨中间的凹陷。

    院长将资料交给言真,厚厚的镜片反射着头顶的日光灯,被肥肉堆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是他的资料。他十二岁入院,在我们这待了六年,下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言真看着资料上的登记照片,有些意外。

    照片里的小男孩头发乱得像鸡窝,神情倔强防备,一双黝黑的眸死死盯着相机,眼神里处处都透着凶狠。

    这是他入院时拍的照片,那时他才十二岁。

    十二岁,便有这样冷漠可怕的眼神,又在孤儿院里生活了六年,言真不知道他现在该长成了怎样扭曲的个性。

    大致翻过了资料,言真抬起眼来问:“听说他有残疾?”

    “哦,他是聋哑人。”院长说。

    “他被送来的时候就是不会说话的,跟他交流也没有反应,老院长找医生给他看过,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言真问:“那你们都怎样跟他交流?”

    院长走回办公桌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末:“大多靠手语,或者写字。”

    言真闻言,不禁转向李律:“我不会手语。”

    李律:“没关系,他会写字。”

    言真皱眉:“那不是很麻烦吗。”

    与言真有过几番沟通,律师很清楚她此时的意思,但他也只是公事公办:“抱歉言小姐,恐怕只能委屈你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

    言真抬手捂住脸,半晌才放下来。“让他进来吧。”

    进入视线的少年即将十八岁,个头已经比院长高出了一大截。简单的黑t、黑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股极其冷淡的凌厉之感。眉眼深邃,鼻梁挺拔,薄唇带着些微异样的青紫,肤色白皙到有些病态。

    言真微怔。

    是刚才在走廊上偷看她抽烟的那个人。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抬起手对她做了个手势。

    院长在一旁翻译:“他在跟你问好。”

    言真回过神来,呐呐说了句你好,想起来他听不见自己说话,她又皱起眉头,“他都这么大了,还需要什么照顾?你确定遗嘱里写的是要我照顾他五年?”

    李律纠正她:“是共同生活,互相照顾。”

    言真觉得滑稽。“你确定他不是言忠的私生子吗?”

    李律肯定道:“言先生生前做了亲子鉴定,可以确定他们并非生物学上的父子。”

    “那凭什么要我照顾他?”言真语气稍急,声音大了些。

    见他们似乎还有话要说,院长让他先到外面等。

    他置若罔闻。

    到一边接了杯热水,他上前在言真身边蹲下。

    言真头疼的厉害,她向后靠着椅背,疲惫地撑着脑袋,眼下水杯和手机一同递过来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喝点热水会舒服很多]

    闪神的片刻,他在手机上打下另一句话。

    [我是言执]

    言执,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