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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起源

    “我想走出去,世界很大。

  可我也无法解释我对这座小城市的迷恋,就像我的父亲同样无法回答,为什么每年过年都要回那个村庄一样。有些属于群体的记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感同身受。

  我想也会带我的孩子回来,同父亲一般念念叨叨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一切。他也许也会心不在焉,同十几岁的我一样。

  到那时我会说,我们这一代人的故事,那些藏在筒子楼,藏在小饭店,藏在信纸和烟灰里的故事,会更浪漫一点。”

  ——吴越的作文(2008)

  

  四个人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似乎谁也没有开口提过官方的“交友”请求,只是各自心有旁骛:

  梁续“出莲池而不染”,身在实验班,却拉垮了整个班级的纪律;原斌“小北京”的孤立身份和耍帅的性格,也是愿意多些朋友的;吴越和韦方俊,一个家里太好,一个家里太普通,倒是都背负了一些沉重的期盼,渴望一丝庇护。

  也许也许,如果他们不抱团的话,也没人会与他们为伍。只是这么多年了,没人点破这事儿。总之总之,本最应该被排挤的孩子,成了最好的兄弟。

  

  该怎么说呢,这独生子女的一代,似乎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已是一场不可逆的轮回。

  他们是人类历史长河中注定孤独的一代,身边只有来自不同家庭的同龄人。而眼前慢慢拆封的这个新世界里,包含着所有不同于他们祖辈的智慧。

  他们看着学校高耸的围墙,以为这便是人间之苦的囚牢,于是索性和竞争对手们交朋友,与同桌约定着在哪所大学的门前再见面,为了哥们儿义气大打出手。他们抓紧了每一个课间的十分钟,分享着彼此贫瘠的所知所想。相比于什么血浓于水,他们更愿意相信义气千秋。

  即便此去一别经年,迈向不同的城市,拥抱不同的命运,他们心里真正敢依靠的,还是那几个同学少年。

  

  可惜家长们并不会明白,在他们看来,只觉得孩子们被漫画,游戏,或是武侠小说给带坏了。

  于是将网瘾少年抓进精神病院,将早恋少女锁死在家里,将孩子的“狐朋狗友”们赶出门。他们不能理解这一代孩子缺少的东西,是存在之后的归属感,向前看,向后看,两片茫然。

  活该最脆弱的一代,却活在了最强烈的期待之中。

  

  作为韦方俊每天发答案和作业的“酬劳”,每天晚饭的空档,梁续都会买两个韭菜盒子,去二中下面的小神龙网吧给他送饭。他让原斌和吴越教他玩儿CS,美其名曰培养团队精神。

  当然以韦方俊的饭量,两个肯定是不够的,所以梁续定了规矩,是每个来找他的人,都要带两个韭菜盒子,这样就有六个了。

  “吃死你。”

  梁续将韭菜盒子放在电脑桌上,转身按开了旁边儿一台。

  韦方俊一动不动的皱着眉毛开着枪,直到每次被那俩人虐死了才赶紧吃几口,也顾不上搭理梁续。

  梁续坐到椅子上,用网管儿发的小纸片儿上的数字打开电脑。

  

  这些小网吧本就是为了学生们开的,四十五分钟一块五毛钱,所以每当放学的时候,都能看见往里冲的孩子。聊QQ的,玩儿传奇的,看电影的,大家各取所需。

  他们进去的时候天还没完全暗下来,路边的音像店,还放着流行的“Never say goodbye”,挨的紧紧的居民楼里,不时飘出些熬鱼或炒头菜的烟气。

  网吧里的空气就没有那么好闻了,都是痰盂里浸过的烟气,和座椅上漏出的黑黄色海绵味。时不时还会有些来初尝禁果的小孩子,躲在角落里,拿着手抄的网址,到国外的网站上看片儿。他们总是看的口干舌燥的,买几瓶饮料都会很快喝完。

  

  梁续对这些游戏和荒罔没什么兴趣,他的这四十五分钟里,多半只是聊聊QQ,谈谈恋爱。

  对他来说,早恋这事儿,才是一个校园里合格混子应有的配置。

  

  本校这朵名花梁续是没想法的,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他也不屑于这一亩三分地,他的那一朵,开在远处的一中。

  每个午休,他都会在下课之前将小礼物和情侣衫塞进书包里。只等着那一声铃响便冲出教室,奔向公交站,向姑娘所在的校园冲过去。

  吴越多年之后还会骂梁续傻逼,最大的论据便是这一件“大翅膀”情侣衫。那个年代的情侣衫,是满足少男少女们占有欲最好的标志,比起现在的同款不同号,设计上要简单有效多了。

  拿梁续的来说:黑色的短袖,白色的印胶在胸口画个爱心,背后更夸张了,是一对儿天使翅膀。

  即便现在看屯的要死,当姑娘答应和他穿情侣装的那天,梁续上课的时候直接站起来说要去厕所,而后在操场上狂奔了好久。

  

  那时的恋爱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他还记得有时手在桌洞里发信息,天气预报都说完了,还说过这么句顶无聊的话:

  “我感觉我的人生好幸福,有你真的很暖,我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了,但就是想给你发信息,还想和你聊天。”

  那是一种只属于那个年纪的甜蜜,俩人只要是在拉拉手,看着对方便能笑出来。若是时间充裕,抱在一起会十几分钟都不撒手,直到有一方胳膊酸痛到不行。

  

  当然,要维持住此等甜蜜,小恩小惠是必然的。这方面梁续没少向原斌请教,毕竟都是“风云女子”的男人们。

  原斌在南大街的“石头记”给盖悦辉买了一条红色石榴石的吊坠儿。那会儿的孩子们脑袋里还没有什么贵金属的概念,什么克拉铂金,根本想不到一克多少钱,也不知道有啥不一样。他们错误的以为漂亮的小东西就算是首饰了,首饰应该就可以拴住姑娘的心了。

  原斌给出去之前还特意给几个人炫耀了一下,挺漂亮,红白相间,釉质透亮的像水晶一样。

  可是没想到盖悦辉收的时候虽然欣喜,可一次也没见她戴过。

  

  梁续从小就遗传了些生意头脑,于是跟原斌说,要是盖悦辉不喜欢干脆收回来,他拿去送自己女朋友。

  原斌只好又问了问,盖悦辉却说她留着了,虽然和她风格不搭,但原斌的心意她可是会好好收藏的。

  这话原斌听着挺暖和,只是梁续又花了六十八。

  

  梁续带着一颗真心和几天一个的小礼物,每天奔走于两所学校之间。

  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正午的太阳高悬在天上,每一片云彩都是清晰的。路边梧桐树上的知了,将声音拉的很长,惬意的温暖藏在略带海洋味道的风里,包裹着每一个人。

  在冲出教室后,他会先将耳机塞进耳朵,这会让他看起来更“酷”一点。而后边走边把宽松的短袖脱掉,光着上身把“大翅膀”套上。牛仔裤的裤腿也要稍微挽起来一点儿,露出匡威鞋上面的脚腕。

  

  每当这种夸张的行为开始,后面走着的吴越,原斌和韦方俊便会将手拢在嘴旁边,大声笑骂着嚷嚷起来。韦方俊总是最过分的,他会捡小石子丢梁续,当然,一次也没有打中过。

  

  小石子从来伤不了男人,相对于感情来说。

  梁续的这一段爱情死于惊喜。

  也是那样一个中午,女友的短信里,梁续得知缺德的一中要利用中午进行一次模拟考试,心上人可怜兮兮的说怕是要饿肚子了。

  梁续听完,十点钟便借着大课间□□跑了出去。还特意喷了点儿原斌桌洞里的阿迪香水,提前套上“大翅膀”。

  他先去了当时年轻人最喜欢的肯德基,买了汉堡套餐,而后准时在十一点半赶到了一中的门前。

  他从兜里掏出“女友几个”买的两条链子,一条拴在牛仔裤上,一条带十字架的挂在脖子上。坐到台阶上,一条腿躬起,一条腿顺阶而下,摆了个尽量潇洒的造型,用背冲着一中的校门。

  

  十五分钟之后,校门开了,梁续扭过头,看见了女孩儿和一个带着金链子的时髦男生在校门口拥抱。

  那天下午还要上课。

  

  如果时间有进度条,他一定想把那天下午到去北京之前的部分都掐掉。

  吴越是知道的,他那天下午拿笔扎了自己的胳膊好几下,脑袋快埋到桌洞里,哭的像个傻逼一样。

  “上了么?”吴越趁课间问道。

  梁续心想这么纯洁的感情,怎么能被男女关系玷污,但还是不自觉的想起了上个周末在KTV的事情。

  梁续借口补课,和女孩儿在一中后面新开的一家KTV约会。当“世界末日”里的周杰伦脱掉上衣的时候,他也一甩,冲座位上压了过去。

  梁续第一次见,看着看着便走了神。也许是因为顺序弄错而导致的不悦,女孩儿在巨大的伴奏音乐间隙,缓缓的说了一句:

  “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这句话刺痛了梁续心里的某些东西,想想自己生性纯良,跟姑娘聊的也是情啊爱啊,突然不知道哪里涌出的高尚情操,让他慢慢又坐了起来。那本可以是一次教科书一般的初业经历,只是被这么优秀的自我要求给毁掉了。

  所以面对吴越的问题,梁续只能摇摇头,又嘿嘿笑了一下。他抹了抹干了的眼角,长长的换了一口气。有点儿亏,他心想,作为一个玩世不恭的混混儿,现在该有的感觉应该是亏了,但是他还不能从情绪里走出来。

  眼泪确实没了,从那天起,他的记忆里好像再也没哭过。倒不是因为什么眼泪哭干了的假话,只是即便在亲戚们的葬礼上,他的感受也没有那天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