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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蠢人


  “错几个!”

  小姑娘自觉的向后蜷缩着身子。

  “四个”。

  班主任倒是没有客气的意思,伸手进她的怀里,找女孩儿往后缩着,微微刚刚有些凸起的地方,拧着手腕儿的掐起来。

  “一——二——三——四!”

  她每一次都要先拧再揪起来一些,这样才能将女生的身子整个拽动。

  换手的间隙,便看见了路过的韦方俊。女老师的眼神瞬间变的柔和起来,微笑着向他点点头。韦方俊刚才路上的豪情壮志瞬时消散大半,配合的尴尬笑了笑,也点点头,而后快速向前走去。

  

  厕所后墙下,他抽的是一种叫□□喜的韩国烟,很细一支。这是一个家里有些韩国关系的学生教他的,也顺便送了他一包,只是韦方俊在第一次跟着他在厕所抽完之后,呛的厉害,便藏在桌洞里。

  此刻配着后墙下的“巴山楚水凄凉地”,倒是应景。

  他把烟点燃,第二次抽便没有那么辣嗓子了。胸中压抑的很,他想坐到地上,潇洒的望着天,可旱厕外实在有些不干净,他只好慢慢蹲下身子。

  烟没过肺,心中却跟着伤情起来,想起了很多事,比如上次穿裂了裆的运动裤,被一些家境本就不好的同学笑着说是假冒伪劣,还有三年前在游戏机厅门口被混混儿要走的十块钱。

  悲伤的事情有很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同桌小姑娘的事情不能让他认真的难过,想着想着就走神了。他很想像情歌里一样好好哭一场,却又总结不出这失恋的感觉。

  总之在这一根烟的时间里,他突然明白可能自己的人生就如同这个蹲着抽烟的姿势。有些没那么伟大正确,也不想活成那些指着他鼻子的光明使者的样子。

  亦正亦邪吧,挺好的,亦正亦邪吧。

  

  一个星期后,他便学会了脱掉校服,在学校门口买一盒五块钱的真龙。功夫不负有心人,已经能抽出点儿“颓废”的感觉了,越来越上瘾。

  可惜这次忧伤的时间还不长,厕所门口便传来脚步声。韦方俊小心翼翼的向后退了两步,手伸到分坑的矮墙后面。

  来的人是他的好朋友,一个平常说话慢吞吞,家里开音像店的男孩。

  “韦方俊,你妈来了。”

  

  韦方俊在反复确认了许久不见的老妈脸上是欣慰而期许的表情后,才缓缓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此刻他面对着三个女人,一个是老妈,一个是自己的班主任,还有一个女的不认识,年龄竟然齐刷刷的都在四十出头。陌生女人体态丰腴的大发了,尤其是那双裹在紫红色制服短裙里的腿,竟然已经到了露也没有美感的状态。

  三个女人的脸上皆是殷切,死死的盯着他,即便是那个平日里以“凶残”著称的刀条脸班主任。

  这让这个刚接受人生大变故的男生有些不安,开始思索自己最近还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就是韦方俊啊?”陌生胖女人首先打破了尴尬,她说话结尾带的啊字发音挺好笑,能听出也是胶东人。她脸上的笑容很慈爱,慈爱到稍有些虚假,但还是让韦方俊悬着的心往下放了放。

  韦方俊点点头。

  接下来女人又问了几个韦方俊上学时有些骄傲的事情,比如数学课代表,比如奥数英语在市里拿奖。韦方俊只得默默的点着头,时不时漏出真实的羞涩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哪个女生家长,听说了自己的事迹来提亲的。

  “有点儿偏科哈?”胖女人扭头看了看一旁的班主任。班主任赶忙满脸堆欢的说道:“还成,没掉队,聪明着呢,就是淘点儿。”

  “淘点儿没事儿。”胖女人听罢自顾自的嘟囔道,“没事儿。”

  这时韦方俊的妈妈才终于搭上话,她把腰往前倾了很多,与被班主任挡住的胖女人找到对视的空间,即便没有等到她渴望的回应。

  “这孩子啊,从小就是省心。”

  母亲补充道,她说到此处看了看韦方俊,一时之间韦方俊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和母亲对视过了。可能是面试坐姿的原因,母亲的微笑中也带着一丝丝陌生的东西,似卖家电的正在介绍牌子款式。

  

  那天放学,母亲接她回了家。直到晚饭时鱼上了桌,他才搞明白今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千年之后,山东人多学校少,成为了高考的重灾区,人人谈考色变。

  于是各所中学的军备竞赛也悄然展开了,市里几所重点竞争尤其激烈。大家都标榜自己的中考和高考的升学率,每个校园都在最显眼的地方放上醒目的状元照片。不同的班级也出现了,普通班,平行班,实验班,小实验班,重点班,人分三六九等,肉要五花三层。

  但是任何集体都是正态分布的,班里有学习的,就有不学习的。教学质量就摆在那,想突飞猛进也不大可能。

  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挖”学生。

  受制度影响,像韦方俊所在的蓬莱二中初中部,就算中考考得不错,可选择的也只有两所县高。

  于是市里最有名的“烟台二中”,就专门分派出了一支队伍,来蓬莱搜寻成绩不错的学生。在初四中考之前,想办法转进来。

  如果你了解阳澄湖大闸蟹怎么卖的,应该听得懂这个模式。

  

  韦方俊对于这件事一开始是有点儿抵触,毕竟要告别之前的同学圈子。但想想这几天已成了“众矢之的”,倒也干脆点了头。

  决定的那天晚上,他犹豫再三,还是颤颤巍巍的拨通了那女孩儿家的电话。

  那段时间电话分机普及起来,全国中学生都一放学就拿起了家里的话筒,互相逗着闷子。当然了,这个时间的家长也开启了中国最早的监听事业,时常暴露却乐此不疲。

  他听着长长的电子鸣响,甚至觉得哪怕只是听听声音呢,像港片里面那些深沉老男人一样,对着传来“喂喂喂”声音的话筒沉默不语,热泪盈眶。

  然而现实总没有那么顺利美好,是同桌的妈妈接的电话。知道是他之后,沉吟半晌,然后突然很官方的告诉他说你们还小,要以学业为重。

  韦方俊慌乱的挂断了电话,从此两人的人生再没交集。

  

  离开县一中的那天,他仍未死心,还是想再来个“偶遇”,于是在校门口多溜达了两个小时。

  他大着胆子多抽了两根烟,将脚蹬在马路牙子上,毕竟这一天之后这些校规校纪也管不到他了。他想让那姑娘看看自己现在“□□”模样,说不定能赚个心疼。

  一辆白色面包车在身前停下,车上走下来一个染着黄头发,穿着牛仔裤的青年。青年看着在路边儿抽烟的韦方俊:

  “诶,有你车么?”

  韦方俊一愣,在此之前,还真没有跟这样的“社会”人说过话,不免有些紧张,他扭回头看着青年所指的方向,是校门口停的一排整整齐齐的自行车。

  他摇摇头。

  “好嘞,”青年一笑,回头冲车里点了点,而后车上下来了两个造型差不多的青年,三个人一辆一辆,将自行车放到了面包车上,直到再也塞不下,才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韦方俊吓得一身冷汗,可又不敢失了面子,只能佯装淡定的眯缝着眼离开。

  看来这社会的凶险,还是比自己想的可怕得多。将来去了二中,还是小心一些,早点儿认识个“老大”才好。

  

  一直到不情愿的离开,女孩儿也没有出现过,倒是那个说话慢吞吞的好朋友,找他聊了好一会儿。他说自己家里是开“爱书人”的,买碟片很便宜,挑了一张作为临别礼物。男孩还展示了自己的“特殊能力”,韦方俊看着他一点儿点儿将握成拳头的手全部放进嘴里,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好赞许的笑了笑。

  临别前韦方俊打开CD盒,是一张周渝民的“记得我爱你”。他尴尬的看着男孩儿,男孩也怪不好意思的,连忙解释这一张是最近店里卖的最好的。

  

  多年之后,韦方俊有时会开车从烟台市区到蓬莱办事,不堵车的话,也就是一个小时。可那次过完暑假去烟台的行程,记忆中却好漫长。

  亲朋好友们一起到车站去送行,将铺盖卷儿塞进大巴车的行李舱,又觉得脏了点儿,干脆由母亲抱着放在腿上。他们敲锣打鼓,喜气洋洋。毕竟小小年纪就这么“光宗耀祖”,父母认定了,这孩子将来准有出息。

  

  烟台二中他很喜欢,校园宽敞,整洁明亮,上下课的铃声是最时髦的纯音乐,走进校园感觉空气都是新鲜的。

  收拾好宿舍,将父母送出校门,他便转身向教室走去。

  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少斜着眼盯着自己,过去几个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那一身光荣的蓝白色二中校服。

  带着这种心虚,他跟着那个胖胖的女老师进了班,站在了讲台上。他用眼睛扫了一圈底下的同学们,这里的学生皮肤都要白净很多,有几个小姑娘打眼一看就很漂亮,气质上一下就把原来的学校比下去了。

  “韦同学的学习非常好,”胖胖的女班主任介绍道。“大家要向他学习,韦同学,我是你的班主任,我姓肖。韦方俊同学,请问你有没有什么才艺,可以给我们展示一下啊?”

  韦方俊愣了一会儿,之前没想到这一出,众目睽睽之下紧张了好多。

  

  “我会武术。”

  说完便后悔了。

  话是真的,他从小就喜欢武打片,还正经拜过一位来路传奇的远方亲戚做师父,周末早上都要去压压腿打打桩。

  但这种爱好在这个属于安七炫和F4的年代,显然没什么吸引力。他看着前排的学生们期待的眼神,身体不自然的向下缩了缩,羞涩的笑着摇头。没想到班主任却不为所动,招呼大家鼓起了掌,喊他来一个。

  “来一个!”

  “来一个!”

  在确认这场挣扎无效之后,韦方俊只好放弃抵抗。他迅速调整呼吸进入到状态,在逐渐零落的掌声中双脚并拢。气走丹田,右脚向外站出一尺,微蹲,打了个圆场。又将拳头握在腰间,慢慢闭上眼睛,想了一套记得最牢的长拳套子。

  弓步一压,一掌挥出,嘴里默念气声:

  “嗬——”

  “傻逼——”

  一个稍有点儿刺耳的声音从后排传过来,紧接着是下面断断续续的哄笑声,和班主任大声的咳嗽。

  韦方俊的动作不自觉停下了,他感到一阵脸红。他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很丢人,可惜那也不会比继续打完更好些。

  早死早托生吧,韦方俊闭着眼睛咬起牙,双臂继续挥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