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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大鹏展翅

    “七十五岁瘫痪老人吸氧后感觉‘不错’,让老伴儿去找两个小姐给自己‘过过瘾’。老伴儿一怒之下报警,民警小张上门调解,称老人‘思想很危险’。”

  

  ——东子手机上的新闻(2019)

  

  东子看见狗的时候,有点儿怕。

  

  东子其实来得很早,却没有急着进小区。小区的外面有一家新疆风味餐厅,他点了一盘大盘鸡,本不知道里面有面条,还多要了碗米饭。

  他和着外面的雨景,一点点吃完了整个一盘子里的鸡。鸡肉辣辣的,还有股胡椒面儿香,裹着盘底的汤汁吃,土豆也煮够了时候,面面的,有些烫嘴。

  他撕了块儿面巾纸,将鸡骨头放在上面,还有个把花椒。

  

  雨停了,东子才进了小区,被浸透了的高档石纹地砖显出了更深的颜色,路边儿的小水槽里汇成了涓涓细流,喷泉池子水也满了。小草齐刷刷的,一片片翠绿,旁边儿还有一丛丛大叶子的植物,像广告画里的棕榈叶,只是没那么高。已经有些泛黄的大树,直冲到七八层楼上面,直挺挺的,让人怀疑这小区本就是盖在森林里的。

  

  问题可能就出在那盘鸡身上,气味太香,让东子在单元门前碰上了这条拦路狗。

  这种怕是骨子里的。

  他会打架,套路也从来都比较脏:脖溜子一划拉,脚下来个腿绊儿,大部分情况就够用了。逼急了,砍刀一掏,对着自己的胳膊先拉个口子,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但狗不一样,狗没有规矩,他们不怕东子这一套,只会往死了咬人。

  这是一条大狗,黝黑黝黑的,长得也粗壮,与东子之前见过的土狗子不同,一根杂毛也没有,耳朵竟然跟脸一边儿宽,直愣愣的指着天。

  它从楼栋口走出来,而后便死死的盯住了东子,前腿儿趴在地上,而后屁股则撅的老高,不停的吠叫着。声音像是那圆滚滚的肚子里点的炮仗,没经过喉咙,金钟一般,每一声都震的楼宇之间传出回响。

  

  东子看着它的眼睛,那双眼睛圆圆的,黝黑黝黑的,似两个掉水盆儿里的大葡萄。它不时往身后瞅瞅,似乎在呼朋引伴。再转过来,便会死死的盯住东子,防备他耍花招。

  东子慢慢蹲下身子,从旁边儿的花坛里捡了一块儿石头。

  “屑!屑!”

  东子给自己壮了壮胆,跺着脚叫了两声。

  一个穿睡衣的女人从旁边儿经过,停下来看了看人与狗的对峙,却也没敢过多停留,径直向前走了。东子感觉到有些臊的慌,但仍不敢停下自己的脚。

  “屑屑!咻!咻!”他用力跺着脚,每一步都试探着往前探一点儿身子。

  

  “洛夫!”

  狗背后的单元门里传出来呼唤声,那狗终于等来了盼望的同伙,摇着尾巴向他跑去。

  “一开门你就往下跑!”那人微微嗔怒的斥责着,拍着狗的脑袋,“今儿出没出来过!出没出来过!”待到狗开始发出尖细许多的撒娇声音,那人便像是摸孩子一样踏实安稳的揉了揉狗脑袋。他抬头看了看东子,眯着眼睛确认了几秒,方才招手道:

  “东哥!”

  东子也仔细认了一下来人,半晌才将这个语气中带着不少威严的男人,和当年的小鼻涕对上号,小心的走过去。

  “卧槽你家的?”

  东子走过来的时候还是有些胆怯。站到跟前了,胳膊和腿上传来的却都是向后的力。

  他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和小鼻涕打这个招呼,想握手,不大合适,不碰碰又对不起这么多年不见的老乡身份。只好微微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鼻涕的肩膀,脸上少见的维持着憨态可掬的笑容。

  “啊,”小鼻涕应了一声,“媳妇喜欢这玩意儿,这不,为养它住这老远。”

  “啥品种啊这叫。”东子手放下,想像他那样潇洒的摸摸狗脑袋。狗却看透了似的将脑袋转过来,黑灿灿的大脑袋看不出表情。东子的手僵在半空,干脆背到了身后,小鼻涕似乎看出了东子的胆怯,用拇指抠住了黑狗脖子上的绿圈。

  “卡斯罗。”小鼻涕看着狗说道。

  “哦,”这答案似乎说了和没说差不多,东子诺诺道,“真帅,得不少钱吧卧槽。”

  “嗨——败家的东西。”小鼻涕领着狗,带着东子上了楼。

  小鼻涕是近些年呼玛最出息的孩子,小时候跟东子家住的不远。屁大点儿时,他俩一起玩过玻璃球。

  他家父母都是工人,虽不比县里的干部,但也算不错的家庭。后来上了学,小鼻涕学习成绩好,慢慢成了县里的“希望”。

  

  东子再耍无赖混吃混喝的时候,还就真照顾儿时的“面子”,放了他一马,仅着别人欺负。他的算盘很简单,小鼻涕混出了样子,以后出去吹牛的时候也多了话料。

  没想到小鼻涕太出息了,还没等东子吃上了百家饭,小鼻涕已经考上了黑河的省重点高中,还真成了唯一一个北京大学生。听说他去的那所大学,名字里有个林字,好像也与树什么的有关。

  小鼻涕离开呼玛那一天,他家借了县委院儿里唯一一辆带天窗的索纳塔,让他站在车里向全村招手。

  东子那天也在,那时的他还没遇上马富,在县里的电缆厂帮工。他骑着摩托远远的看见了,便主动骑在他们车前面,帮他开了道。

  

  东子记得那两年,他妈在门口唠嗑的时候说过,要把小鼻涕的户口迁走。旁边儿摘豆角的大婶儿忧心忡忡的问,要是牵到了北京,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小鼻涕妈当时就火了,将豆角往石灰地上一摔,“回什么回!敢回来我打断他的腿!”她的手高扬起来。

  “我们出去了就没打算回来!我们不像那些去市里的,巴掌大的地方。我们去的是首都,谁回来,连个商场都没有的地方!谁回来!谁回来谁是窝囊废!”

  所以东子一直以为,小时候那点儿恩情,小鼻涕是还不上了。

  可谁想到风水轮流转,东子也来了北京。

  

  小鼻涕用脚将狗推进屋里,而后转身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罐用胶带捆在一起的啤酒。

  “喝点儿么?”小鼻涕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瓶子,那上面全都是外国字母,东子也看不明白。

  “不来了,不用不用,”东子抱着手,甩了甩刘海,客气道。

  “哦,哦,好。”小鼻涕听罢又走回厨房,拿了一瓶酸奶出来。“给你弄个好东西。”

  小鼻涕没坐下,神秘兮兮的走向客厅南面的大落地窗。窗前放着两摞箱子,他伸手进最上面的一个箱子里摸了一摸,拿出了一个透着黑色的小塑料盒。

  他将酸奶盖子打开,而后将小黑塑料盒也打开,里面兔子屎一般的东西一股脑儿倒进了酸奶里。他看着皱了皱眉,又去厨房拿出了一个勺子。

  “呀,这啥呀卧槽?”东子有些受宠若惊。

  小鼻涕将杯子递给东子,手在和东子接触的一瞬震了一下,东子抬头去看,发现小鼻涕不自觉的在瞟自己少的那截子尾指。

  “哈哈,”小鼻涕没找不自在,自然的抽开了自己的手,往后倒在沙发上。

  “什么东西啊这是——”东子又问了一遍,拿着勺子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蓝莓,”小鼻涕习惯性的用拇指擦了擦鼻子下面,每次搓的时候,眉毛便会不自觉的弯起来,“没吃过么,我现在做这个呢。”

  “啊?”东子用勺子挖起来一颗,大小像山药豆,“这是做出来的?拿啥做的。”

  “不是,”小鼻涕尴尬的笑了笑。“是,我现在卖这个呢,这边儿都这么说——说做。你尝尝,老外都这么吃。”

  “牛逼啊,”东子笑着尝了一个,有点儿酸,他又挖了勺酸奶,一起吃好吃多了。

  “挺酸的,哪的这是,热带的吧。”

  “你看,”小鼻涕有些得意,“这就咱那的玩意儿,最好的产区就兴安岭,野生的现在都老贵了。我跟你讲,那美国人做过实验,五只小老鼠,喂不同的水果,最后一块儿让他们爬绳子。就吃这个的没掉下来。”

  “真的假的,”东子听着有些神奇,脑海中似乎构建出了一副小耗子爬绳子的画面。“那你这些是谁采的?回去我也弄点儿卧槽,你在北京——做。”

  

  “这不是,”小鼻涕有些羞愧的笑了笑。“我卖的丹东的,丹东的便宜,你回去别瞎说。”

  “咱那有你卖什么丹东的卧槽?”

  “我哪收得起本地的,”小鼻涕纠正他道,“那都野生的,根本不赚钱。”

  东子点点头,眼角撇着箱子上写着的“野生蓝莓”四个字陷入沉思,心说这事儿问下去怕是不好。

  “牛逼,买卖不错哈。”

  “赚点儿零花,你有没有四五百人那种大群,拉我进去,别的你都不用管。”

  东子嘿嘿一笑,摇摇头,整个呼玛怕是都没这么些人。

  

  小鼻涕说,出来之后,仗着脑子聪明,挤破头进了机关,还把户口给解决了。找了个姑娘,姑娘家就图他个人才,嫁妆北京一套房,现在住的这就是。他单位的事儿不多,没事儿还能再赚赚快钱儿。

  东子听着羡慕,怪不得看他腰身富态了不少。脸倒是还是没怎么变,脑瓜子大,眼睛和牙齿向外微微鼓起,还是出生时便受了欺负的样子。

  他的生意经很简单,拖人在孙家堡找了个摘果子的老农,给他一套监视器随身带着,每天直播摘蓝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