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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雷雨和北京人

    “我很喜欢西雅图那个偷飞机的年轻人。我听说他的生活,也没多大不开心,像大部分人一样,每天在机场里坐着体面,勤奋的事情。

  只是他一直都想飞一次,一直都想。据说他从偷偷坐进驾驶舱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这场闹剧的结局。

  人们对于这件事的评价里面,有三件事一直在比较:一个条命,一架飞机的价钱,以及彻彻底底的开心一次。

  他好像选错了答案。

  可他也只有一条命罢了,还指望他能掏出什么呢。

  所以如果是你,你会去么?”

  ——原斌(2018)

  

  深夜的林间道路上,一辆幽绿色的A45突然在一处山涧边儿停住,车门打开之后,一个大旅行箱子被从车中甩到了山涧里。

  

  Sunny将手缓缓伸进后备箱之中,放了许久,才感受到那一丝让人心安的温热。

  “谁让你打他的!”

  梁续恶狠狠的抬起头,眼神透过后视镜,紧紧的盯着那个“扫把星”,

  “谁他妈让你打他的!他妈的傻逼!”

  吴越有些听不下去了,“其实刚才主要是你那几下——”

  梁续猛的伸手推了吴越一把,“你他妈哪头儿的你!”

  没办法,若是将这具生死未卜的躯体留在那里,不消几个小时,他们便会成为全北京警察通缉的对象。吴越最后一丝强撑出的理智,逼着众人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傻逼,傻逼。傻逼!”梁续不住的咒骂着,他恨透了这神经质的女人,急的眼泪快要出来。

  他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时间,十二点已过,那北方的进京站,怕是已经不再安全。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他不住叨念着。

  “别想着出去了,”吴越强压住慌乱的心思,“12点就开始临检了,你这都闹成这一摊子了,能逃到哪儿啊。”

  “哪儿没有岗?”梁续有了主意,“哪儿最晚!”

  “什么最晚啊,”吴越无奈的又拿起手机翻看起来,“都差不多,最晚的超不过四点钟就设卡了,你还想——”

  “哪儿!”

  梁续的声音震断了吴越的思路,他看着那双喷火的眼睛,明白了梁续的担心。

  

  方才高速边的一幕已让他们明白,此刻在盯着Sunny和一行人的,并非只有这些“内部人员”。梁续的媳妇孩子,可能即将沦为最后的筹码。此刻的他,怕是只能一意孤行了。可晓月这么点儿破事儿,怎么至于闹成这个样子呢,吴越愈发怀疑起那场交易。

  “通,通州吧,我看通州是早六点起——”

  不等吴越说完,梁续拿过屏幕前的手机,捣鼓两下便放了回去。随即猛然一掰方向盘,按上面的指示调过头,向来时的方向疾驰。

  “不是,”吴越将手放在梁续的大腿上,像以前上课那般摇了摇,“梁——老师,”他眼神向后撇撇,“你好歹先给他们送医院去啊。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

  梁续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道路,呼吸声中略带颤抖,努力重新振作起精神,“呃,帅——原大师他没事儿吧应该。”

  “他是还行,”吴越也往后撇了一眼,“那不是还有一个——”

  “他不是警察吧?”梁续突然从后视镜里看了Sunny一眼,恶狠狠的说到:“我告诉你,要他妈是警察,我他妈这辈子就完了——那你他妈给我等着的!”

  “不是警察,”Sunny的声音,虚弱中透着些寒意,“我认得,马富手底下的一个地痞,应该不会引来事儿的。”

  “哦,”梁续简短的支应一声,继续盯紧了眼前的黑夜。

  

  吴越急了,伸手将手机拿了下来,“地痞就行了?地痞死了就不是事儿了?”

  梁续没说话,神情木然的一把将手机夺了回来,放回了仪表台上。

  吴越重重的的坐了回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他无奈的搓了搓干涩的嘴唇,愣愣的看着窗外。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还能再次经历这种事情,什么都没做,却被卷入不可挽回的泥潭之中。

  他仔细思考着这事儿会带来的结果,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最担心的,竟然还是同父亲之间,那已经变得冷淡疏远的关系。

  

  那件事情之后,吴越的爸爸似乎是终于明白了自己养出的是这么个卑劣的货色,直到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之后,饭桌上才重新出现了对话,当然主要的内容依旧是一切要以学习为重。

  以后亦是这样,父子之间似乎也形成了一种默契,要么不开口,开口便是正事。上了大学依旧如此,每个月和父亲之间交流的话,只能用二进制来记录。时间久了,他甚至忘记了上一次叫这个男人“爸”是什么时间。

  他也会时不时琢磨,是所有家庭的父子关系都是这么越来越冷漠,还是一切源于自己曾犯下过让他恼怒的错误。他甚至借着抱怨的时候探了探韦方俊家里的感觉,话语之中倒是听不出什么区别,他心里便稍微好受了些。

  

  终于进入到体制内后的一天,很平常的一天,父亲在饭桌上一边夹着菜,一边貌似感慨的说:

  “就能送你到这了。”

  他本是不大喜欢父亲每次为了“有理由”的喝点儿啤酒,而装作端着杯的每句话都煞有其事。但这还是让他的心颤了一下。话说的像是平日里的“递我张纸”,一般的轻松,却让他感到了些惆怅。

  他按照所有人希望的方式,成了这世界云云社畜之一,而后他们劳苦功高的身退了,自我感动的不行。他呢?有人问过他想怎么生活么?

  

  “我说,”父亲放下杯子,“狼台就这么大水儿,我的这些个关系你也都基本看明白了。后面的路你得靠自己啊,我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都是自己打拼出来的。你该长大了,快三十岁了,得懂点儿事了。”

  这类“全靠自己”式的吹嘘,似乎是年过半百之人的通病。吴越心中自是了解其中多少真假。当他也开始谈婚论嫁组建家庭的几年,才慢慢明白父亲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是活在父辈荫庇下的普通男人,也曾是个不经事的男孩儿。

  只是一父一子,你养我小,我养你老,而后互相尊敬罢了。

  吴越继续将白菜夹到碗里,半低着头讪讪的笑了笑,作为对这句话做出的无可奈何的反馈。

  “嗯,”母亲搭腔道,“得有出息啊,以后你的事儿你自己做主,我们不管的。”

  这话倒是听着耳熟,父母这方面的记性似乎不大好,对外说的一直是“我们从来不给他做决定,”如同圣贤一样。可从小到大,上哪个学校,考哪个大学,在哪里工作,这些决定是谁做的呢。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听着不大公平的饭桌调侃,将他们当成了咽下米饭的佐料。功劳永远是父母的,失败永远是子女的。

  更何况,一切本可以有的选择,都随着时间渐行渐远。工作之后他也细细审视过自己到底有多大能力,当年如果不回狼台,会比现在更好么?若是放到私企里面能赚多少钱?他不知道,他从没有踏出过这一层保护圈。

  

  果然,话题很快又转到了“谁谁家的孩子自己买的房子,谁谁家的孩子去了深圳,一个月赚两万多”。而吴越这个从小到大“别人家的孩子”,似乎又成了“不争气”的存在。

  可他做错了什么呢,他只能安静的吃着盘子里的咸鱼,看着家里曾经“雕梁画栋”却十几年没有换过样子的陈旧装潢。

  那当年的事情似一场腰痛,他好久都没有直起来过了。似乎这个饭桌上,自己永远是个“戴罪之身”,要时刻的感念着恩德,要时刻记住自己给家里惹过的“麻烦”。要乖乖听话,而后因为那些听话的“结果”,而被训的抬不起头来。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愣愣的盯着窗外好久。凌晨时分的北京,高楼上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路上的车也还有不少,这座城市似乎真的没有冷清的夜晚。

  路灯将昏黄的光一次又一次的洒向车内,他有些感慨,当年也想过来北京“转转”,只是没想过是这么“转转”。

  怕归怕,可也只能这样了。他掏出一根烟,将窗户按开一条缝隙,点上。

  “唉,有些事就是不能错,错了就是一辈子。”吴越小声的念咕着,“我他妈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当了那么三秒钟英雄。”

  

  梁续轻轻用鼻子冷哼一声,继续一筹莫展的开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