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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荼靡

    “孩子,现阶段来说,我确实比你‘懂’更多东西。

  可我也是越活越发现自己的无知,世界之大,穷极一生都不可能涉猎所有讯息。

  好在我很擅长原谅自己,并不会因此而觉得丢了面子,我希望你也可以。

  这世界上拿知识装逼的人很多,能创造出新东西的却很少。

  所以去思考些新玩意儿吧,人们会记得算出圆周率的人,而不是背圆周率的。”

  ——梁续(2021)

  

  人的心啊,一旦见了市面,看了风尘,便散了。

  

  这所八道的中学,课间没有咖啡香气,操场上锈迹斑斑的篮球架子,球框也直接被封上了。

  而这里的差生,也没有老师找去谈话,倒是自由很多。

  

  初来时,韦方俊强撑出一副品学兼优的样子,可一临到考试,还是露了怯:

  成绩直逼倒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插班生,不像是什么好鸟。

  

  偏偏这个时间,曾经的“光辉事迹”也传了过来。很快,班里的混混儿们便找到了他。

  “你叫韦方俊?”

  “啊。”

  “狼台二中来的?”

  “嗯。”

  “你是不是外号叫骚俊?小实验八班的?”

  韦方俊一愣,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引起了很多学生的兴趣,他们从教室后排的角落里插过来,围在韦方俊和混混儿们四周。

  “骚俊牌答案?”

  “实验班儿老大?是你么?”

  

  韦方俊有些羞愧的点点头,那天之后,这些本乡本土的混混儿们倒是很开心的将韦方俊纳入了集体。正所谓“忠义之乡”,滴水恩涌泉报的精神大家还是有的,这个当年及时雨一般的的“风云人物”,很快便成了他们的中心。

  韦方俊带着一身的“传说”和高级些的腔调,终日跟着混混儿们泡在网吧里面,习惯性的在那里坐到晚自习下课的时间。

  他会给他们讲在二中时候的事情,市里的吃喝玩乐,怎么买手机,怎么泡外校妹子。每每讲起,都让这些土气很多的学生们瞪圆了眼睛。

  而冬天来临后,他通常会在网吧出来时,将占满了烟气的外套丢到了雪地上,拖动几下又拿起来甩了甩,重新穿回身上,回家时味道便会小很多。

  

  狼台的那次分别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吴越和梁续都毫无悬念的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原斌也飞回了大连。

  韦方俊知道这一年的成绩对自己来说并不重要,但回家时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做好了搪塞的准备。

  

  却不容得他打马虎眼,只扒拉了几口饭,父亲就放下了碗,用指节将红木纹的贴皮的餐桌震的山响。

  “多少分?”

  韦方俊将最后一口炸黄鱼咽进了肚子,做好了挨打的打算,“四百——”

  一双筷子飞到了韦方俊的脸上,而后是饭碗落地的声音。一只手狠狠的刮在韦方俊的后脑勺,一次又一次的拍着。

  “你他妈还有脸吃饭!”

  

  父亲骂骂咧咧的离开了饭桌,转身走到狭窄的客厅里坐下,把电视按开,看起了新闻。母亲也没了兴致,叹了一口气之后,慢慢将碗筷放下,背对着饭桌,偷偷的抹着眼泪。

  韦方俊静静的坐在饭桌上,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剩下的晚饭时间,带着杂音的市领导讲话声不绝于耳。

  

  他有些苦闷,他一直觉得高考不应是唯一的出路,父母的眼界,也着实并不宽广,看不到这外面的大好世界。

  可这又能怎样呢,他的父母又不是高晓松李开复,他们能见过最伟大的人生成就,也就是市电视台和县电视台里面那几个“大领导”。他们对于世界的理解,并不是韦方俊能决定的,但却决定了他的生活。

  即便他再不屑那些规则,他又能怎么证明自己会有更好的未来。在这座“官本位”的大省里,连高考都不灵的人还敢放言有更高的成就,妥妥的痴人说梦。若是家里有三两个孩子,也许还有赌赌气的资本,但这一代人,早就逃不出宿命了。

  

  “当初就说不让他去,你看看现在!”

  父亲用手指着母亲的背影,开始了埋怨。母亲的肩膀看起来一抖一抖的,韦方俊看了也有些心疼。永远都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做没做好的事情,却要牵动着整个家庭的鸡飞狗跳。

  “我有什么办法!”丈夫的话成功让母亲有了爆发的理由,“当初你没同意是怎么着?现在没学好赖我了?我能替他去学?我去把学校坐穿了,知识能进他脑子里?他就能考高分了?当初我就说弄个房子陪读!你要不是心疼那两个钱,能有今天?”

  “你说这些还有个什么用!”父亲一摆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母亲的理由仿佛刺痛了他的尊严,他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咳嗽起来,拉过垃圾桶将痰抿在里面。

  “妈的我去听都不止考这么点儿,你别去了吧,你还复读什么啊!”父亲回头瞪了韦方俊一眼。“你出去混吧,什么王八玩意儿,上三年才考这么点儿。”

  

  “你们都厉害,都厉害,”韦方俊有些没了耐心,小声的嘟囔着。

  “你说什么!”父亲站了起来,嘴角微微的颤抖着。韦方俊只好赶紧把嘴闭上,安静的保持住忏悔的姿势。父亲见自己的威信还在,才没好气儿的骂了两声又坐下,拿着烟的手在空气中指指点点,留下一条波浪状的烟气。

  “好的一点儿不学,竟跟些小流氓学得流里流气的,没出息的样子!”

  

  韦方俊痴痴的盯着眼前还剩半碗的白米饭,里面还有些炸小黄鱼的渣子。头顶并不漂亮的灯发出冷的让人心寒的微弱白光,用肉眼可见的频闪照下来。

  桌子旁阳台的门框和窗户,好久以前斑驳的绿漆。七八个不知是哪年哪月的红色白色塑料袋,装着不知道何时过期的干菜和咸鱼,被夹在窗户与窗外密密的防盗网的间隙里。随着每一阵能听见的风吹过,露出栅栏的部分便会迎风飘曳起来。透过狭小的缝隙看出去,依旧是一栋一栋矮小的,颜色不一的矮楼,方形的窗户里也亮着暗淡的光,同这一间一样。

  

  三年前走出去的时间,餐桌旁满家都是喜气洋洋,现在同样的一张桌,三个人,确实说不尽的苦楚。所有的东西看起来寒酸,破败,似都在提醒着他父母对于他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