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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大圆满

    “还是没能活成你们期待的样子,好可惜,我本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个。”

  ——梁续(2021)

  

  “婷婷也死了,”胖子将手边的铲子还给马清源。

  “涨价的那个?”马清源瞥了他一眼。

  “嗯,就是涨价涨死的,”胖子蹲下,在土坑边又检查了一圈儿,嘴里说道,“找了个三十岁的,也是,玩儿完了跟人说花活儿单加钱。”

  “真几把该。”马清源将水拧开,又往坑里倒了一些。

  “嗯,那男的是个变态,给不出钱,又怕她往外说,直接给捅了,捅三十多刀。”

  “卧槽,那不给扎漏了个屁嘚,”马清源拍了拍身上的浮土,又低头,将脚上的鞋套扎紧了一些。

  

  “够了吧,”胖子也站起身子,“再挖他妈挖出井来了。”他的目光还迟迟的停留在坑里的那堆东西上,“她也还行啦,又配了个对儿,给家里带回来四万块钱。”

  “埋吧,”马清源把铲子递还到胖子手里,半晌才反应过来,“死了咋配的?”

  “地底下配的呗,”胖子笑笑,“长得好就是好,死了都赚钱。”

  马清源盯着坑里的两件校服,和用剩下的半袋硝酸钾,有些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将手边的矿泉水瓶拧开,淋了半瓶子进去。看着一切变得混沌若浆糊一般,他心里暗暗放心了许多。

  

  胖子拿起铲子,一掀一掀的将坑填好,掸掸手,又回头看向这片诡异的林子。

  “这样应该就没事儿了吧。”

  马清源却没有等他,自顾自揣着手向山下走去。一轮冷清的月亮高悬,却没有把林中照透,两个人用手机看着路,每过一处,虫鸣声便安静了一些。布套让脚下打起滑,拖拽着行进的速度,粗壮的树干间,似有千万只眼睛,与他们并行于其中。

  胖子不时偷眼看向马清源,他的脸上当真有着那一丝令人生畏的镇定,同不久前的那天晚上一样。他还能清楚的记得马清源将那个烟雾瓶丢进去的姿势,如同投篮一般,嘴里轻松的“咻”了一声。烟气升腾之中,马清源用眯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间破帐篷,呼吸却越来越急促,似在进行着某种让人振奋的游戏一般。越来越夸张的笑容,让人彻骨发寒。

  

  “我说,少爷,”胖子还是有些担心,“这事儿要万一捅出来了,你爸会管咱的,对吧?”

  马清源微抬眼皮,“什么事儿?”

  “就是老太——”

  马清源突然转过头,眉毛挑的老高,虎目圆睁,“我他妈问你什么事儿!”

  胖子听懂了马清源的意思,赶忙把嘴闭上,亦步亦趋的跟上他。

  

  “国家号召,”骡子将烟踩在地上,“国家让的,口号叫什么?水电换薪柴!这就叫‘天时’;兴安岭产木头,林区北边没通电,这叫啥,这叫‘地利’,马富加上咱,家家都得听——这就叫人和。”

  “卧槽,”东子低头抱着手,将屁股靠在车门上,“还真是这么个理。”

  “可不!”骡子眼神瞎晃着,脖子却伸的老长,“全天底下,赚钱就一个理,要是三点儿都有了,不发都难。你说老猴子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就赶上这会儿死。那老天都得帮他马富发财。”

  “嘁,”东子有点儿不信了,斜楞他一眼。

  “你还不信!你算哈,这一下,那小姑娘肯定卖地,对不对。地一到手,光这些个水电改造费他马富得赚多少,以后每年电费多少钱,”他掰起手指头数了起来,“维修,电缆。你以为马富傻?我跟你讲,旧车后面这,又是给哪个领导送去的,要不能把活儿拿下来?”

  “那咋,”东子将头往后一扭,烟气直直的吐出来,“咋还送花嘞?还得给女人送礼?”

  “那指不定,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骡子咳了一口痰,吐在地上,“没准儿是个女领导呢,也说不定——是个二胰子!”

  “哈哈,擦,真他妈狗逼,”东子低声骂了一句,将手里的烟踩灭在地上,“我就不懂这个,我就懂道上的事儿。”

  “狗逼精的我告诉你。”

  

  东子刚想再跟着骂两句,一转头便看见了林子里走出来的两个人,赶忙拽了拽骡子的裤边。

  车子在盘山路上疾驰而下,东子不时的瞅瞅后视镜里的两个少年,总觉得他们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骡子死死的把着方向盘,仔细的盯着漆黑的山道。

  “少爷,这大晚上的,咋想起来山里了。”

  马清源往下坐了坐,舒展开身子,躺倒在座椅上。

  “开你的车。”

  

  东子缓缓定了定神,看向窗外。

  梁续说的没错,确实是一栋灰色的建筑物伫立在尘土天儿之中,从门前的石牌子上来看,确实是医院不假。

  

  Sunny一把推开车门先跳下去,没好气儿的给东子腾开了通道。

  阳光照进车里,东子用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缓缓松开握着CD碎片的手。

  他压住了呼吸咳嗽两声,用胳膊撑住身体拖过狭窄的后座,终于闻到了呛鼻却新鲜的空气。

  

  一下车,踝子骨便软了,跪倒在地上。喘息了好久,才一点点吃力的撑住身体,想再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车里的梁续长出了一口气,在精神高度紧张了将近这么久之后,喉咙里像灌了玻璃胶,憋闷的快要崩溃。他看了看地上的CD碎片,竟然是最值钱的一张正版“大B哥”,倒也顾不上心疼了。

  东子缓了好久,贪婪的吸附着周围宁静的一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努力压制住胸腹中的恶心,长吸了一口气,跪趴着,使出吃奶的力气,总算将身体撑了起来。

  

  阳光照在身上,他多了一丝暖意,慢慢挺直了背榜。托着一条向内弯曲的腿,每一步都用尽气力,的向前挪动起来。

  “——走吧,走吧。”

  吴越咽了口吐沫,声音微微放开了一些,想赶紧远离这晦气的是非之地。

  梁续用鼻子嗯了一声,也踏实了许多,按下了车子的启动按键。他又抬头看了看后排捡回一条命的原斌,心中暗叫侥幸。

  

  “嗯?”后面传来Sunny有些疑惑的声音,梁续回过头,眼前一黑。

  果然,那个如僵尸般的影子又转了回来,慢吞吞的移动到Sunny的车窗外面,伸手用指节叩了叩窗户。

  Sunny有些紧张,但东子这幅模样,已没了什么威胁,还是斗着胆子,将窗户降了下来。

  “女人——”东子尽可能的向前贴着,“啊——嘶——槽,”他连连抽着冷气。“那个,你说——你奶,是咋没的?”

  

  “呃?”Sunny一愣。

  东子干涩的嘴唇微张,想说却又有些犹豫,还是将脑袋又贴近了一分:

  “你奶奶——是咋没的?”

  Sunny的目光慢慢呆滞住了,死死的盯着他。

  “你什么意思?”

  东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冬营盘那片儿,大前年就啥么电力换薪柴了,不让起明火,”东子轻轻摇晃着脑袋,似乎也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炉子都撤了,早收走了。”

  Sunny痴痴的愣住了,目光慢慢收紧,又缓缓消散开,似一只被丢弃的布偶,再没了一丝生气。

  

  “小犊子,不因为他爹,能狂成这样?”骡子愤愤的在副驾驶上来回拧着身子,手上的烟灰不时掉下来。

  “行啦卧槽,”东子小心的将车开入到城区之中,“冲我,又没冲你。”

  “冲你也不行啊东哥,”骡子的手指戳戳点点着,“这给他嘚瑟的,什么□□东西。”

  “骡子,”东子不屑的哼了一声,“出来混,要讲江湖道。人活一张脸,吃着人家的,那就得听着人家的——”他又晃了晃自己引以为傲的那只手,“‘规矩’,懂不懂?”

  车子在一栋居民楼前停下,骡子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小心的将那一捧巨大的白色碎花取了出来。

  东子在车里偷眼看着,下楼来的还真是个男人。男人看起来粗粗壮壮的,挺本分的样子。

  竟还有这样的二胰子,东子偷偷笑了。

  

  男人接过花,小心翼翼的捧住,回身走进那狭窄的巷子之中。他吃力的一步一步迈着楼梯,没走几步便要咳嗽一声,来唤醒那三秒钟昏暗的光亮。

  四楼的尽头,又一间不起眼的小门,门前放着一个廉价的淘宝款白色鞋架子。那架子上的高跟鞋有些显眼,每一双都是闪着钻的款式,。

  

  房间里没有开灯,男人安静的走到套间内的床边。

  一个女人坐在镜子前,一条腿蹬在椅面上,呆愣愣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松垮的睡裤,顺着那条抬起的腿,瘫软的滑下来,堆叠在胯骨之上。她将头发卡在头顶,月色照在她没有妆容的脸上,将那一份年轻的颓丧,映的重了几分。

  “别难过了,”男人将花递到她面前。

  “以后我来照顾你。”

  

  东子低下头,转身前的眉宇之中尚还有些难过,背离那本就不属于他的繁华,一步一停的走远了。

  “走了?是不是,”原斌偷偷眯缝开眼睛,“嘶——走了是么?”

  “嗯。”吴越无奈的应了一声。

  “他刚才说的,啥意思啊?”原斌看向Sunny。

  “没啥,”Sunny呆滞的盯着前方,突然低头拧了拧脑袋,将嘴里剩下的半口气吐出,“没啥。”

  

  她将胳膊撑在膝盖上,双肘并拢,脑袋缓缓垂在上面,“没啥。”

  梁续叹了口气,听出了其中Sunny的悲惨,却也无可奈何,将车打着火。

  “不——许——走!”

  Sunny的声音在车里炸裂开,那声音中带着颤抖,和显而易见的,再难以抑制的泪水。

  

  谜团终于被解开了,只是每一道题目都链接着一道伤疤。奶奶的死,那个所谓的丈夫,那段仓促的婚姻,马清源为什么要来缠着自己,为什么他说那男人是骗子。为什么她的北京之行,让那些人怕的不行。

  伤疤揭开,是她虚假的,空无一物的人生。

  

  Sunny的手掐狠狠的掐在膝盖上,指尖连带着胳膊颤抖个不停。哭泣的声音,缓缓缓缓的由小至大,她将头越埋越低,低到了膝盖的下面,死死的沉着。

  梁续只好臊着脸把火儿又给按上了。

  三个男人安静的等待着,安静到能听见泪珠滴落在车底板上的声音。

  

  就这样过了好久,直到酸楚的气息,渗进了车内的每一条缝隙,Sunny的声音才逐渐降了回去。她缓缓抬起头,没有接原斌递过来的纸巾,而是伸手到前面拿了一支烟,点上,咳嗽起来。

  她用手呼噜了一把脸,这才拿过整整的一团纸巾,在脸上不停的蘸着,而后打开车窗,将纸团丢到窗外。

  

  她不停的吸着鼻子,直到那烟已经燃到快烫手了,才暂时止住,只抽了两口,便把烟头儿也丢了出去。

  “呵——”她大口的喘着气。

  “Sunny啊,”梁续无奈的搓着脸,“我真的不知道,会是——你看,事儿已经这样了,哥我又没有那个能力——”

  

  “不能就这么完了,”Sunny用手腕儿搓了搓鼻子,发狠的冷笑了一声。

  “你也看见了,我真的没什么本事——”

  “不用,”她打断了梁续的辩解,“哥——”,她清了清嗓子,“你最后答应我一件事,最后一件,干完我就走,再也不来烦你了。”

  

  “呃——”梁续思索了片刻,长吐出一口气,还是有些忐忑,“我,呃,能办到么?”

  Sunny平静下呼吸,揉了揉眼睛,摆出了那副笑容,“哥,你说,你有钱是吧?”

  “啊,”梁续有些后悔之前的说辞,刚想问明白,却被Sunny给打住了。她摆了摆手,似乎是让他放心的意思。

  “我就是,就是不想白来一趟——你给我找个地儿,像我以前呆的那种地方,”Sunny将头发整理了一下,挽到耳后。

  “我要像你们一样,好好玩儿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