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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相对正义

    “每往上一个台阶,都会发现‘混日子’的人,比想象中更多。

  可又不甘于如此,只好继续往上走。毕竟鹤立鸡群最好的方式,是尽量别和鸡待在一起。

  可是谁认为自己是鸡呢,大家都是那只孤芳自赏的鹤。”

  ——吴越(2021)

  

  吴越记忆以来,这是梁续哭的最卖力气的一回。

  哭的原因应该与空气中几秒钟一次的“嘶嘶”声有关,每次这种声音响起,空气中便飘散着一股呛人的味道。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脑筋愈发清醒,似乎周围变清晰了许多。

  他意识到这伙人是有备而来,他们下车的时候便有经验的将车门敞着,音响声调到最大,所以即便闹出些动静,也穿不透这层层扰乱的屏障。

  只是头脑的清醒并不能让身体恢复自主权,他只能亲眼目睹着梁续蹲坐在地上,用力想拉住一个男人的胳膊。他拼尽全力的手貌似使不出什么力气,更像是歌舞表演中送哥哥走西口的妹妹,满眼涨红。

  电击并没有在一次之后停止,吴越试着在间隙中爬起来,可分明能感觉到有个膝盖顶在自己的脊柱之上。

  “老实点儿。”

  

  再想掏出自己口袋里的证件已是不能,几振酥麻的痛楚之后,他的手只能下意识的夹在大腿里,身体趴的越来越平整。只有脖子,那里一直紧紧的向后折叠着,颤抖着,涎中带着血味,流过脸颊,流到地上。

  他很质疑那些对自己和梁续施加如此酷刑的人,是不是亲身试过这东西的威力。从余光里他们从容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没有的。

  喊不出声音,意识慢慢变得恍惚。所有的东西都在身边盘旋,陆地在上升,车子慢慢倒退着,桥梁绕着他转圈。

  

  “还他妈玩儿枪,”晕眩之中,一个人走进车厢里面,先将Sunny提着头发拽了出来。Sunny的手脚在空中无力的挥动着,似一只被抓住脑袋的章鱼,尖叫着,试图吸附柱一切。

  那些人的动作却毫没有手软,将她不留情面的直塞进黑车之中。

  “还他妈玩儿枪呢,”那人再次嘟囔道,回身在车里翻找起来,似乎是无意间先触到了那摊脏东西,连着声的叫骂。

  “唉呀卧槽,哎呀我操,”那人退出身子,有些戏谑的将那把枪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

  “他妈的,儿童玩具啊。”

  吴越被提着胳膊架了起来,这才看见梁续也已经被架在了旁边,他的状态更惨了一些,应该是正面挨了一拳,鼻子下面两条红色的水柱还在汩汩的冒着。

  “就这么个玩具?”那人掂量着手里的玩意儿,表情又气又笑。

  “我□□妈的!”梁续猛的往前一扑身子,伸着手向那人的面门抓去。

  这不老实的动作再一次激怒了男人,男人未等他抓上,一挥手,将手里握着的玩具狠狠砸在梁续的脑袋上。随着零件的四溅,梁续又一次躺倒下去,嘴巴呛在水泥地上,撞击声清脆。

  他还要试图起身,赶过来的人用膝盖再次顶在他腰上,随即又是一道蓝色光亮。

  “哥,哥,”吴越不自觉的将身子缓缓蹲下,“同行,同行。”

  “同你妈行。”男人随即便是一脚踢在吴越的肩膀上,将他带回地面。

  

  “放——了——他——们——”

  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吴越背后刚上来的手瞬间松了力气。

  两双皮鞋从视线里移开,梁续总算是恢复了一丝清醒,隔着车底的空隙看了过去:

  远处桥边,一个粗胖的身影紧紧的靠在栏杆上。明黄色的袍子被河上的风吹鼓起来,似是黯淡的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那一刻,梁续突然有些怀疑,是不是原斌才是真正的英雄,然而这种猜想很快便随着第二句嚎叫破灭了:

  “来人啊——救命啊——”

  原斌努力往前够了两步,总算把住了桥边的围栏才扶稳站好。他四处张望着,远处河堤下在黑暗中,两个红点忽明忽暗的闪烁着,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救命啊——杀人啦——”

  喉咙里的声音似乎还没走出三米远,便似燃烧的纸屑般消失在大风与噪音之中。

  “别喊!”

  声音从背后传来,原斌赶忙又抓着栏杆向后退了两步,他心里明白被抓住之后的下场。可脑后伤的后遗症和刚刚的酒精,都让他脚底下软了许多。

  来人没有丝毫的停顿,眼瞅到了近前,原斌索性将上身子压在了横杆上,笨拙的将一条腿慢慢抬起,侧着脑袋向来人喊道:

  “你别过来!”

  那人从原斌毫无章法的动作里,料定此刻他掉不掉下去根本由不得他,吓得瞪圆了双眼。他将双臂伸直,比了个别动的姿势,一点点向前挪着步子。

  “你别动!”

  “你别动!”原斌吼道,而后将一条腿似圆规一般慢慢放了出去。

  “你别——别跳啊!”男人总算服了软,这迟疑让原斌明白了这些人的底线,他们还是有所忌惮的。

  想到这里,他振奋精神:

  “把人——给我放了——”

  

  可能是胸口紧紧压在石头横梁上的原因,声音变得如同气球最后一段儿的咕噜。好在这也让两个男人泛起嘀咕,互相递着眼神。原斌趁着面前的男人左顾右盼之际,迅速鼓足勇气扭头看了一眼桥下。

  让他心寒的是,那两个红点已不在,粼粼河水映着暖黄色的光,少说也有四五米的落差。这让他的四肢越发疼痛起来,他闭上眼,咬着牙再把脑袋转回来才睁开眼睛。

  男人又往前了几步。

  “别过来!把人给我放了!”

  原斌喊得破了音,他需要足够多的虚张声势。咬了咬牙,索性加了加手上环抱的力道,将里侧的一只脚也慢慢抬离了地面。近些的男人脸色急转直下,扭头冲后面的那个比了个手势。吴越和梁续被从车边儿推了出来。推到了一边,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那男人伸手指着这对难兄难弟,“您下来,大师。”

  原斌看过去,自然是没有Sunny,“还差一个!”

  男人冷笑一声,“大师,您别强人所难,先过来,咱商量商量。”

  

  即便以死相博,依旧是如此。那熟悉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似乎从来都没有从命运安排的颠沛流离的河流中,跳出过一次。

  “我□□妈的!”

  原斌恶狠狠地骂道,嘴里传来后槽牙咬出的咯吱声。一股狠劲儿涌上心头,他用最后的力气将另一只脚也扭了出去,一拧身,手抠住了横梁,脚尖踩在窄窄的外沿儿上。

  眼前是长河落日圆,一派黑暗中的安静祥和,远处的高楼上,星星点点着万家灯火。那光,那月,那河,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从天地伊始便在此处。

  他突然似明白了上师所说的“内观”是什么意思,风从他身前吹来,向他身后吹过,莽原,星瀚,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渺小的意识,承载着一尊行走的躯壳。风吹起刚穿上不久的土红袍子,胳膊上的烟疤露了出来,无意的反着光。

  他扭回头,那个男人紧跑两步,向着栏杆上自己的手抓来。原斌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此生经历过的一切,竟都是如此可笑。

  

  “晚了,”他用鼻子冷哼一声,挺直了身体,将手缓缓松开。

  “还了啊——”

  

  耳边是风吹过的声音,他还是下意识的想叫出来,只是气流还没有穿过喉咙抵达嘴唇,脑后便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

  在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光,圆润的,刺眼的,白茫茫的光,晃的他睁不开眼睛。

  

  “卧槽,”远处的岸边传来声响。

  “我说有鱼吧。”

  

  事情变得有些尴尬,当原斌感觉手臂被人拉住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清醒的。海边长大的孩子,能来个飞渡长江是吹牛逼,但总不至于淹死在齐腰深的水里。

  他只是感觉身体这一下摔麻了,动不了了。而后挣扎着将脸浮出水面后,只得保持着一个尴尬的姿势悬浮着,等待着救援。

  

  吴越的裤子在刚才桥上就已经吓湿了,所以他迈下水的时候更果断了一些。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憋得脸通红的原斌拖上来,都没什么经验,喘息着愣了半天神儿,才想起来给他翻个身。原斌侧着脸哇哇的吐起了水,里面还混着已经发酵的啤酒被反出来时的难闻气味。梁续和吴越瘫软在河堤上,干脆向后躺平了身子。

  头顶是一轮弯弯的月亮,远处的路灯下,飘着一层只属于这里的,怪好看的灰尘。河水慢慢的流淌着,三个已过了拼命年纪的中年人缓缓的放松下神经,直到风将身上吹的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