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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立天地

    “我们总是在觊觎他人的人生,他人的自由,他人的尊严,他人的未来。

  行至半程,依旧徒劳无功。

  却不得以长大了。”

  ——吴越(2020)

  

  铿锵行,浪跄莫停。江湖声远,黄粱梦不清。十八载扶摇凌云志,三十年轻负诗酒心。

  烟雨犹映,皇城杨柳青。

  院墙高折了思乡路,江河漫不见转南星。

  曲终意难平,笑如今。踏碎重关万年冰,饮血逆缰,歌我少年行。

  

  白色。

  只属于这座城市的,乌蒙蒙的,看不见希望的白色。

  梁续就这么在地上躺了好久,感受着嘴角浓浓的血味。每□□走的沥青路,似乎是第一次用脊背去感受每一厘米内的凹凸不平。

  应该是哪块骨头断裂开了吧,身体里某处像打开了窗户,看不见的东西慢慢流了出去。

  人影在周围晃动着,他想翻身,可再也提不起什么力气。

  

  只好将头转向一侧,在脑袋与轮胎之间,那个白色的头花不知道什么时间被甩了下来,脏脏的团在一起。

  两毛钱一个玩意儿,差点儿要了自己的命。

  

  他隐约记得在当年狼台的那家足疗店里,他出去上厕所时,碰见的那个人。

  那女人宽腰厚背,腰腹臃肿,脚下蹬着让她肌肉更加突出的红色高跟鞋。

  她脸上的□□刷的有些过量,但那也压不住颧骨上两团儿并不贵气的高原红,反倒让黑漆漆的脖子泾渭分明。

  她的脸还是很大。

  

  她站在那里,夹着一支烟,和旁边儿穿白西装的黄头发男人说笑。

  那声音粗粝又放荡,偶尔扭头的一瞬间,那双眼睛和梁续的相交。扬眉的挑逗眼神不知为何瞬间暗淡下来,转过头又聊天去了,不经意一般转成了背对的姿势。

  梁续不知道她是不是认出了自己,但面对这并不合时宜的相逢场景,他还是赶紧低头走了过去。那角落传来的聊天之中,无非是附近好吃的米线还是米粉,语气洋洋自得,仿佛从不知道洞外生活的存在。

  

  梁续将头压得很低,反复提醒自己,没什么可酸痛的。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前半夜里若是失了眠,多少会因为些曾经的小错误,小误会而乱腾起来。

  那些个故事里的是是非非,因为已经过了有效期,而没那么重要了。

  梁续只是有些怀疑,自己将胳膊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天,到底有没有给过她些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将脸慢慢转回来,后脑勺被沥青坚硬的颗粒搁的生疼,在雾霾之间转了八百个弯儿的灼热,又一次撒在脸上。

  恍惚之中,仿佛身体与这片天地终于连接了起来,看到了并不属于这里的幻象。

  看到了KD板儿搭建的简易舞台上,一身黄绿色军装的窦乃文,严肃而用力的唱着歌。炙热的舞台灯照下来,帽檐下的阴影中,黝黑的脸上再没了流里流气的神情。

  那视线穿过几个叫不上名字的评委,一对六十岁左右的夫妻将双拳在胸前握的很紧。

  看到了高高的落地窗前,短发的薛雯雯端着咖啡长久的眺望着,身后长发的女人悄悄走过来,挽住她的肩膀,将嘴唇温和的贴向她的耳朵。

  看到了混球儿夹着包儿站在公司的楼下,把烟掐了。为刚走出大堂的老板弯腰打开车门。

  看到了灰白墙面的小区里,剃着光头的王东被人搀着在院子里遛弯儿,不能动的手腕儿向里折成了奇怪的角度。

  看到了站在一片狼藉中的蒋甜,认真的和设计师商量装修细节。老公走过,将一个安全帽轻轻扣在了她的脑袋上。

  看到了玻璃珠子吊灯下,红木沙发旁的孟晓滨,抱着孩子看着电视里的球赛。侧脸上,是一道儿长长的疤痕。

  看到了依旧小头巴脑的万哥,压着脖子鬼鬼祟祟的跟在两个女孩儿的身后,胸前飘荡着蓝色的工作牌。

  看到了一圈儿花瓣形的脑袋,将眼前白色的天空挤的越来越小。

  

  所有的影像中都透着那么点儿虚幻,梁续知道自己只能扑腾到这里了,他人生曾有过两次能做英雄的机会,可惜两次都没能成功。

  也罢,也罢,他在心里轻轻感慨着,起码试过了。

  

  “我来,我来,我认识。”

  好看的花瓣儿一个个飘散开,一个被放大了很多的脑袋慢慢压了下来。梁续听着声音慢慢清醒,分辨出原来不是脑袋大了一号,而是身高太矮,离地近了点儿。

  “自作聪明,”吴越皱着眉头嘟囔道。

  吴越拉住了这个“装逼贩子”的手,拽着他慢慢坐起了身子。

  

  他果然还是比梁续更聪明一些,官二代和富二代不一样,虽然手头儿没有那么多可以支配的钱财,但多了很多显贵的,不敢轻易使用的人脉。

  这事儿照理说是没什么人敢接的,但随着吴越手机里东子的录音,那位“领导”逐渐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打老虎拍苍蝇”正在火热进行中,十一阅兵已过,证据在手,“麻烦”成了到手的“肥肉”。他在“领导”的指导下,再次报了警,事情变得出奇的顺利。

  只是他本以为可以在机场截住马富的,路却被堵住了,听说了前面情况之后,他只好穿梭着车流奔跑过来。

  

  随后赶来的警察们和卫兵们沟通着,闪烁的红蓝光芒中,人群慢慢侧开了身子。路的尽头,马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身缤纷的华丽,让这一幕有些悲喜交加。

  梁续晃晃悠悠的靠在吴越旁边儿,向前亦步亦趋的走着。虽然风头还是被吴越抢了去,至少这一次心中痛快了很多。

  也许是那口气终于放下了,几次皮肉伤带来的痛感再一次涌入骨骼之中。他心中暗自埋怨着吴越走得太快,待到迈出第三步的时候,便感觉那膝盖本就不是能打弯儿的东西,大胯忽的一软。

  

  身侧的一只手急急托住了他,绕过肩膀,同少年时没六的勾肩搭背一样。

  “虚了啊?”吴越强撑着,在他耳朵旁小声骂道。

  梁续笑笑,“个矮也有好处,”说罢用活动着的另一只手擦了下嘴角的血迹,重新站直身子,向前一瘸一拐的走去。

  

  无数个画面在他脑海中涌起,有课堂上传的情书,偷偷压在书本底下的黄色漫画,那一柄旋转在海面上反着光的藏刀,那一次在火车站里的嬉笑怒骂。

  可还是怎么看,都不像那个书里的英雄。

  “唉,”梁续在马富面前慢慢蹲下身子,露出一如往常自认为帅气实则有些尴尬的笑容。

  “Sunny呢?”

  马富抬头看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表情还有那么一丝不甘心。梁续将稍微好用些的那条腿使劲抬起来,向着马富的脑袋踢过去。

  “我他妈问你话呢——”

  “唉唉!”旁边儿的警察赶紧将梁续的身子往后一扒拉,“干嘛呢!”

  “不是,没有,没有——”梁续知道自己又过了,赶紧羞愧的点点头,冲警察笑了笑。

  “事儿还没调查明白呢!注意控制情绪啊,警告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