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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这些,陛下都还能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遮掩一二。

    但是在民生疾苦的时候提议修撰大典,实在是太为轻慢。

    无异于告诉坐在那位置上的九五之尊,他就是不堪为君,不堪为臣,不堪为子。

    废太子只是被废,已经算得上是幸运了。

    但这次被废带来的影响却远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楼荪楼术这样,经历几次阴谋险局都不改其绝对忠诚的门客背去,就是一个讯息。

    至少短时间内,废太子是没有争夺皇位的资格了。

    虽然盛晚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可是自古以来,有哪个废太子能活得好好的?

    她如今放弃储君之位已经是迫不得已,剑走偏锋。若是彻底摆烂,在新皇手下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倒也算好结局。

    但就算是这样,也必须得在她把认同值刷到及格线,再不引起其他人怀疑的情况下自由操控这具身体之后,而不是现在。

    她只能尽力挽回。

    还好她从记忆里了解到楼术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就是给他个线索,再欲语还休几句,加上那些不断深化的过往幻觉,他自己就能脑补出很多剧情。

    虽然不知道楼术脑补了些什么,但对废太子的认同值又涨回了十,足以说明,暗示楼家水患一事,这一步她走对了。

    接下来,就是怎么回到盛家了。

    这么想着,平稳向前的马车就蓦地停了下来,车旁的裕安轻声说了句什么,盛晚没有听清,但她听清了寿康那熟悉的微细嗓音:“殿下。”

    马车在宽阔的官道上徐徐前进,因为认同值不高,和这具身体融合得不是很好,时常感到头晕的盛晚乏力地闭眼。

    直到被扶下马车时,看到颇具古典气息的红墙黑瓦,笔直对称的宫殿分散在两侧,盛晚才垂首。

    和她料想得一样,圣上召太子入宫了,还是慈宁宫。已逝皇后的寝宫。

    片刻后。

    未来得及更换衣袍,更别提梳洗,和束发戴冠的萧无恙伏在简朴空旷的宫殿内,墨色发丝垂落下来,将他清越的身形衬托得越发瘦削。

    假寐的皇帝却无波无澜,睁开眼打量了一下他的嫡长子。

    垂眸的九五至尊徐徐开口:“太子为何不梳洗?”

    寿康慌忙跪下,说过数遍的托词还未到嘴边,殿下的人却是抢先一步,低缓嗓音徐徐,带着点咳嗽后的哑意:“儿臣昨日痛思己过,夜不能寐,是以晨起有些迟了,未曾梳洗,请父皇降罪。”

    殿前失仪,此乃大过,但寿康和皇帝早已见过太子殿下“悲痛过度,忘及自身”的戏码数次,已经习惯了。

    因此寿康被太子打断的时候,还按捺不住讶异,看了眼殿下的人一眼。

    虽然陛下总说太子工于心计,但是毕竟是亲眼看着太子长大的老人,寿康总是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心软来,即使知道出声会受罚,也没有哪次不做的。

    此时见太子揽过,嘴唇却轻轻挪动了一下。

    这话由宦官内侍来说虽然会惹怒陛下,但也比太子亲自说好,因为如果是太子自己说出,陛下只会更加生气。

    果然,话音刚落,龙椅上的人就冷笑一声。

    对他失去慈爱之心,也没有耐心再像昨日那样责骂他的天子声音很冷很缓,寿康却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天子之怒,往往非疾言厉色,而是冰冷尖锐的尖刀,让人不必被那厉声吓到,也能感觉到平静话语下掩盖的山雨欲来:

    “哦?”

    “太子缘何要,痛思己过?”

    萧无恙闭上眼睛,在心中回想着自己昨日的一言一行,直接摆烂会激怒眼前的九五之尊,但如果刻意迎合,也会显得可疑,她向来擅长迂回来达到自己的目标:“儿臣是因为思念母后......”

    话未说完,面沉如水的圣上已经抄起茶盏狠狠砸过去,这次没能砸歪太子的发冠,而是直接砸在萧无恙额头。

    一片殷红弥散开,宫人吓得魂不守舍,几乎瘫软在地,慈宁宫内鸦雀无声。

    要说话的寿康也脸色苍白地垂首,不敢再说了。

    陛下虽对太子严厉,但是多年来体恤他腿疾,甚少动手,何况是,砸破太子额头这样狠戾的行为。

    跪坐在下方的太子却神色都没有变一下,只是微微闭眼,然后跪倒。

    寿康拼命地试图暗示太子殿下服软,跪倒的人却像是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自母妃离开后,儿臣日夜伤怀,难排苦思,犯下弥天大错,自认无力转圜,特来向父皇自请,离开京城,去白马寺,为母妃祈福。”

    寿康手脚冰凉,用力闭眼趴下。

    要祈福,京城近郊就有万佛寺,很是灵验。

    太子想请去,无非是以此要挟这身为父亲的帝王,若是再对他言语相逼,就要违背皇后遗言,像一个寻常亲王一样,远走京城,守在自己的封地,再不归来。

    这也是太子惯用的伎俩了。

    可陛下再想念逝去的德泓皇后,再对太子有宽恕之心,几次失望,不可能再像从前受太子要挟。

    果然,他说完之后,座上天下最尊贵的陛下就冷笑着,盯着那叛逆狠毒,如今还被他废了的嫡长子,一字一句:“好,好得很!”

    “既然太子如此思念皇后,那就去白马寺,为你母妃祈福吧!即日出发!”

    “告诉宛地的官员,”不再去看萧无恙的陛下起身厉声,“太子没被佛光洗涤至诚,不必请旨归京了!”

    寿康在内的宫人全都面色惶恐,寿康更是跪地想要求情,却被陛下的目光威慑得张口难言。

    剥夺太子递交奏章的可能,将太子流放千里,不良于行的人如何受得了此苦楚?

    可是天子一言,再无回头,看来陛下真的是对殿下失望透顶,不肯再给他一点机会了。

    陛下拂袖而去。

    临走时,寿康看到那跪坐在原地的身影,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心酸。

    年幼时殿下还曾体恤他风寒入骨,为他寻来软垫,现在太子却自己在僵硬的轮椅前,跪在了冰冷的大殿中,被陛下被世人所唾骂舍弃。

    纵然太子做得不对,也不该,不该如此遭贬。

    但陛下发怒,不是他等能在其中斡旋的,他只能收回视线。

    合上门后,才从小太监那里知道,陛下离开后,太子一直跪在慈宁宫中,脸色苍白,未曾垂泪,也不曾开口,只是默默地跪着。

    像是在等陛下回来。

    寿康有些难受心酸地叹了口气。

    还在犹豫要不要提醒陛下一声时,小太监低声道:“公公,殿下走了。”

    寿康一愣。太子不等陛下了?

    年纪还小的小太监不知道寿康在想什么,稚嫩脸上带上几分茫然的不忍:“俯首跪拜三下之后,没有坐轮椅,在裕侍从的搀扶中,一步步,走出了慈宁宫。”

    如同并不是为等陛下回去,而是为了赎清自己身上的罪孽,才一个人跪在母妃曾经住过的宫殿里。

    走时甚至没有拜别太后:太后若是求情,陛下会收回圣旨也未可知。

    可他只是沉默地接受了一切贬斥,仿佛早已知晓,这京城之中,不会有任何人为他求情。

    他也不会得到任何庇佑。

    因为他早已是孤家寡人。